公殳抬眼,正好对上李文丰那双眼睛。
李文丰背后一激灵,如同莫名受了一盆冷水。
“李家小公子,叫你们来是因为,”公殳一顿,扫视了一眼屋内,轻轻笑了一下道,“鬼在你们身上。”
众人脸一下就变色了,堂上的李院长更是直愣愣地往后坐了下去。
李思明也傻了眼了,他看向李院长的眼睛,向他求救:“父亲。”
李院长害怕极了,横下心一挥手,并不想让李思明靠上来。
公殳看在眼里,转头问杜汝舟:“今日想吃什么?”
杜汝舟脱口而出:“糖醋排骨。”
公殳淡淡点了点头:“我记得这里有家酥饼做的不错。”
净欢被眼前的混乱,弄得有些懵。他搞不清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恍惚间他看见之前被蒙在被子里拳打脚踢的孩子,居然露出了一丝渗人的笑意。
公殳分发了符咒给在场的每个人,并告知他们鬼怪会在夜晚自行离去。交代完毕后,他便带领着杜汝舟他们离开了。
到了书院正门口,三人碰上一老者找上门来。那老者涕泗横流,想要求见院长,但书院的人却不让他进。
那老者道:“小童已经失踪十天了,你们再帮忙找找吧!”
净欢不忍,想要去扶,却被杜汝舟拦住了。他抬眼看向公殳,公殳也摇了摇头。三人目不斜视地路过老者身边,然后一副“目标明确”的模样在街头漫步。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街边的面摊已经摆出来。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离李府最近的面摊走去。目力好的,坐在摊位上便看清李府门口发生的一切。
“老板,”净欢最后坐下,朝老板抬手示意,“四碗面。”
老板答道:“好嘞!”
确认老板没注意到自己这边,净欢开口问道:“大人,我有两个问题。”
公殳点头:“说。”
“你给书院的符是什么符?我没见过。”他甚至不觉得那符能用,毕竟每一张都画得不一样,每一张都没有一点灵力。
“鬼画符。”
“什么?”
闻所未闻,净欢一时间觉得涨了知识。
公殳笑了笑道:“就是鬼画桃符,一点心里安慰罢了!”
“……”净欢面露难色,问出了心中的第二个疑问,“那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去扶那个老人?”
公殳正色:“阿欢,当先阁的先行官不能随意介入凡人的事情。”
净欢仍是不解:“扶一下没事吧?”
公殳:“但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
净欢:“为什么这么说?”
“李家是这里的县尉,”公殳说着,一只水蝶从远处飞回来,落到他的肩头便如星辰般破碎散去,“李文丰说他家年年上供,求当先阁庇护,此时有蹊跷。”
净欢讶然:“你怀疑老夫子收钱?”
公殳摇头:“他若真收了钱,怎敢让我来处理此事?”
净欢沉思,却听旁边一人道:“院长。”
公殳笑着点头:“没错,是院长有问题。”
净欢继续问:“既然是院长的问题,我们又没事,怎会自身难保?”
公殳:“如果和当先阁没有必然关联,那这一整件事,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要人自己去解决,我们当先阁无权插手。现在,这件事明里暗里和当先阁有了联系,我们得撇开这层联系,不然人间和当先阁都会乱套。”
见老板端面来,三人立刻闭了嘴。
公殳从竹筒中抽出筷子,拿手巾擦了擦,再递到杜汝舟面前。
继而他转头对净欢道:“再说回书院门口的事。你是作为当先阁人到此的,现在在那群小孩子眼里,我们是有问题的人。如果书院有问题,你有意去扶老人家,老人家有事求你,你还当面应允,书院里的眼睛看见了,那老人家就危险了。”
净欢摇头:“那老人家又为何有危险?”
公殳提示道:“他说,小童失踪十日了。”
他刻意在“小童”和“十日”上加了重音。
“如果小童不是简单的失踪,”净欢心忽地一沉,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反应能力还不及杜汝舟一刚开智的魔神,“还和书院有关系的话……”
公殳拿起筷子:“吃完再去查吧!我在那老人家身上留了追踪符。”
吃完面后,公殳从怀里掏出银两,放到了桌上。
净欢看着银两出神,怀疑清水大人给的□□。
发现了净欢的目光,公殳将荷包丢给杜汝舟:“老夫子给的,你保管吧,我怕我会弄丢了。”
公殳带着他们,寻着追踪符的方向去,发现那老人家后边还秘密跟着两人。
净欢问:“这是书院的人,防我们的?”
“不知道。”公殳能掐会算但不全依赖于此,“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失踪的小童可能和书院有关系。”
路上,某屋舍通宵的烛火被剪灭,净欢突然想起在书院里那股诡异的风:“要不然,把书院里那只妖抓来问问?”
“白天去,你是想让那只妖对着太阳表演一场魂飞魄散么?”公殳说,“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探一探那个老人家和小童的事儿,还有县尉和李院长的事,我带着杜汝舟回书院。如果那李院长怕我们查他,他不是破罐子破摔,就是要跑路。入夜了,再去问问那妖为什么要吓那群孩子。”
净欢:“那位老人家呢?会被灭口么?”
公殳:“估计全巴城都知道老人家在找小童,老人家如果非正常死亡,书院的嫌疑最大。更何况现在当先阁插足其中,李院长除非没脑子,不然不会这么做。”
·
等公殳和杜汝舟回到书院,学生们正在用午饭。
二人隐了身,站在屋顶。
书院内,学生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好在他们桌上的餐食都是一样的,肉也没有因为身份地位,而多分谁两块。
两荤两素,还有一碗没肉的肉汤。
李院长也吃着同样的餐食,每一口饭都嚼得认真,和下边的孩子比起来,不徐不疾,透着儒雅。
然而,李文丰咽不下。他回过头,看向最后一排那个瘦弱的孩子。那人的脸上,还有昨晚挨打的紫青色。
李文丰用手巾擦两下嘴,怒气冲冲将手绢往桌上一扔,下席了。
其他学生看见后,忙不迭地把饭菜往嘴里送。连嘴也没擦干净,几个学生陆陆续续到李院长跟前行礼,然后追着李文丰去。
李思明淡淡放下碗筷,到李院长跟前行礼道:“老师,文丰同学今天心情不好,希望老师莫怪!”
说完,李思明也离开了。
而李院长从头到尾,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杜汝舟拉了拉公殳的衣袖,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公殳:“父亲不喜儿子。”
“父亲心存民众,儿子趋炎附势。他能给巴城所有孩子一个读书的机会,却教不会自家儿子赤子之心。”公殳偏过头,对上杜汝舟那双眼睛,“走吧,去看看那个李文丰。”
“谢家那狗崽子呢?他娘的……”李文丰一回到寝屋,就是对着能摔的乱发一通气。
有学生往后问:“谢小书呢?小少爷找他!”
李思明一回来,撞见李文丰一脚踢飞了谢小书。但他如同什么也没看见般,默默转身把房门阖上。
不知道李文丰从哪里找来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一下一下地抽打在谢小书的大腿上,质问他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最好说出来。”
谢小书脸上全然没有十二三岁孩子脸上本该有的稚气。他一双空洞的眼睛冷得吓人,嘴角还带有似有似无的笑意。脸上的碎发被薄汗黏住,嘴角被打伤,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疯癫。
他重复道:“他回来找我们了。”
一听谢小书说起“他”,几个学生挤进被窝里,一边拿出之前公殳给的符咒祈祷,一边瑟瑟发抖。
“你就是那人所说的鬼吧!没想到这符还真有用,不到半日就让你现了原形。”李思明手里也捏着那张“鬼画符”,但他面有着其他孩子没有的沉稳。
他转身朝李文丰行礼:“多谢文丰少爷请来当先阁,让我们抓住了鬼!”
其他人也朝李文丰行跪拜礼,腿软的甚至趴到了地上:“李文丰少爷!”
李文丰心下高兴,手里挥舞的棍子像是飞起来,往谢小书身上一下下去。
“问你话呢,谁回来?谁找我?嗯?”李文丰喘着粗气,累了又有李思明递上方巾。
方巾上有香气,没汗也擦出香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