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舒服了,李文丰又高举木棍,朝谢小书挥去:“说不说?说不说?”
谢小书疼出两行清泪,在地上躲闪。
一开始,谢小书向四周同门伸出手,仿佛这样能抓住救命稻草般。但不出所料的是,有人跟躲瘟神似的左右闪避,还有人“凑热闹”地将谢小书的手踢了回去。
谢小书心一横,怒吼起来。可他声音细弱,让怒火失去了应有的威慑,听起来倒像是无力的哀求:“是小童,小童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死了!”李思明眼中闪过不快,一脚踩在谢小书的肚子上。
谢小书话说一半,被李思明一脚跺得岔气。
“思明兄别气!若小童当真回来寻仇,也不会寻到我们!”李文丰学着大人的口吻,拉过李思明,又偏头睨着谢小书,一字一顿道,“你说是不是,谢小书?”
谢小书吞了口中血腥,生了以卵击石的心:“会回来,找所有人。”
“是你将他推下粪坑,是你晚上推他出房门,是你抽他的巴掌,”李文丰用手指戳着谢小书的眉心,那力道击偏了谢小书的头,“是你啊,谢小书!”
“是你啊”三字,一字一顿。
那是比手中的鬼画符更可怕的魔咒,让周围的学生抽了口凉气。
“是你们让我做的,是你们让我做的,”越是回忆,谢小书越是失神,他像是误入沼泽的困兽,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小童都知道!啊——”
李文丰又打算一棍下去,后背却突然灌风,一只脚从他背上踏过。再一转眼,手里的木棍也已经没了。
而对面那人,手持木棍,木棍尖指着李文丰的咽喉。
“你!”
李文丰认出了此人,早上在待客厅见过。此人一双桃花眼,眸子贼亮,眉目长得赏心悦目,一身烟色轻衫在她身上,让她有了出尘的灵秀。
“汝舟。”
房门“嘭——”地一声打开,公殳收敛了眉眼间慌乱的神色,信步走上前来,瞥了一眼地上的谢小书:“啊,小鬼出现了。”
他再挥手,谢小书就晕了过去。
而另一边,杜汝舟剑拔弩张,执意用木棍指着李文丰。
公殳不觉得杜汝舟会出手伤害李文丰等人,但他不能否认在杜汝舟冲进来时,内心生出半分恐惧。他原以为这份恐惧源于魔神嗜杀的传说,但直到看到杜汝舟那双憋红的眼睛,公殳才明白那份恐惧源于曾经的自己。
他伸手握住了指向李文丰那端的木棍,挡住了杜汝舟的视线,对李文丰等人说:“接下来,我会施法解救你们的同窗。为了避免你们沾上不干净的东西,烦请移步到百米开外的地方。”
李思明拱手上前:“多谢大人给的符。”
公殳摆了摆手,翻飞的袖子遮住了剩下的木棍。李思明和旁边的李文丰眼神示意了两下,随后带着众弟子出去了。
确定众人走远,公殳没有夺走杜汝舟手中攥紧的木棒,转过身来柔声问:“生气了?”
杜汝舟抬头看过来,却问:“我该怎么做?”
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净欢,他拿木棍指着李文丰等人,亦或是因他们的恶行大打出手,他或许会因破坏人和妖精的规矩挨骂受罚,又或许会因直率果敢的性情受人称赞。
但在世人眼中,杜汝舟是恶的化生。普通人拿起砍刀或许叫自保,魔神折断枝条就是杀生。
作为神,她该怎么做?
作为魔神,她该怎么做?
当杜汝舟问出那句“我该怎么做”时,公殳才意识到,她在意世人的眼光,同时也思考着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公殳逗猫似的刮了一下杜汝舟的眉心,好似要捋顺什么:“做自己就好。”
这时,昏过去的谢小书嘴里低声喃喃了几句。
杜汝舟问:“他怎么了?”
“做梦。”公殳说完,还补充两句,“可能梦到什么不太好的,正难受吧!”
杜汝舟:“所有人都会做梦么?”
“嗯,”公殳好似知道她在问什么,“但天神的梦不一样。”
杜汝舟侧脸看过来,就听公殳说:“天神少梦,梦中除了过往,就是神谕!”
天神肩负顺应天道的使命降临尘世,梦是他们在尘世中唯一能够与天道沟通的途径。所以,天神不梦则已,一梦就是践行天命。
杜汝舟打趣问:“可以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吃到糖醋排骨么?”
公殳愣了愣:“那估计很难。”
环顾四周,公殳找到了有水的杯子,手指沾了点儿水,在谢小书的身边画了一道符。
杜汝舟看着公殳指尖留下的水印,心里微微一动。
公殳画符画得慢,好似故意很慢,他一边画着一边解释:“这叫唤影阵,可以看别人的记忆。死去的人看得比较容易,活着的人很有可能掺杂一些臆想,有时候看起来不真切!”
“杜汝舟?”
杜汝舟看着公殳向他伸出的手出神。那是一只苍白的手,手很瘦,每根手指又细又长,看上去只有一层皮,骨节分明,就连指甲盖都是白色的。
又听公殳唤了一声,杜汝舟才回过神来。
“把手给我,这样你就能看见我看见的。”
杜汝舟伸出手,先是食指尖碰到了他的指尖。在杜汝舟出神时,公殳的指尖穿过杜汝舟大拇指和食指的缝隙,落到了她的掌心。
杜汝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攥紧了公殳的手指。
这次,发愣的倒是公殳了。
杜汝舟看着公殳:“嗯?”
公殳笑了:“要开始了。”
杜汝舟微微颔首:“好。”
随后,他们进入了谢小书的记忆。
那是一个圆月之夜,一片荒凉间,树影横在路上,影光交错。
公殳和杜汝舟站在林子里。不远处有两个人,一前一后,都穿着书院的衣服。
前一个魂不守舍,后一个小心翼翼。
虽然不认识前边的人,但公殳和杜汝舟认得跟在后边的是谢小书。
他们行走在一条荒路上,这条路可上山,山不高,若是白天,山脚一眼能望到山顶的房屋。
可是,这里明显很久没人上去了。
道路横着枝丫,两旁荒草丛生,林间传来幽幽风声,不时飞过黑影,飞起又落,每一声响都落在心跳节拍间。
杜汝舟问:“小童?”
公殳点了点头:“他应该就是小童了。”
谢小书跟着小童的背影,因为害怕和恐惧,他迟迟不敢冲上去确认对方就是小童。等谢小书跟到了山顶,眨眼间便丢了小童的踪迹。
林间风声呼啸,谢小书害怕得只想回去。然而,回头间小童突然重新闯入他的视野里。
小童已经站在山顶院子里,对着他笑。
那副笑容温柔而体贴,和谢小书记忆里的一样。这让谢小书缓缓松了口气,他出声唤他:“小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