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舒清云回答得简洁干脆,声音里并不带丝毫感情。
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车。全天下的地下车库都修得跟迷宫似的,为什么商场就不能体恤下她这种方位感不好的人,搞个地图。她在心里吐槽,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然而当舒清云准备开锁上车时,车门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被打开。她懵了一下,再次拉住门把手,依然纹丝不动。她按了一下开锁键,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车钥匙感应坏了?她很烦躁地反复按起了开锁键,又从车门右边绕到左边。
徐泽园看着逐渐暴躁的舒清云,叹了口气。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会不会是旁边那台车?”
舒清云一怔,果然自己的车好好地停在旁边,同样的车型,同样的颜色。那股烦闷的燥意更甚了。
“你还跟从前一样。”徐泽园笑了起来。他想起很多年以前,有一天舒清云大哭着给他打电话。当时他正在实验室跟导师核对数据,接到电话时吓了一跳。他心急火燎地赶到商场的地下车库,才知道她为了找车足足走出了六千多步,气到崩溃。他又心疼又好笑,抱着抽泣的她连声安慰,并保证永远都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只是后来,她不再需要他了。
舒清云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拉开了车门,沉声说:“上车。”说话的时候,她刻意偏过了脸,不去看徐泽园的笑容。但车子另一侧并没有动静,反而有个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车库里突兀地响起。
“这些年,我不好。”
舒清云循声转过了头,目光盯在徐泽园的身上。
徐泽园并没有上车,他还站在原地。装了一晚上,他决定不再装了。
“清云,我很想你。这些年,我时常想象,如果当年没有分手,我们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也许,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的房子在郊外,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海棠树、玫瑰花、茄子、西红柿。养了只猫,跟你大学宿舍楼下那只流浪猫很像的。”
“我们有两个独立的房间,工作的时候互不打扰。不工作的时候,就手牵着手在河边散步,说很多话。我们还有了孩子,是个女儿,你是喜欢女孩的。夏天的时候,我们带着女儿在河里捉鱼,冬天的时候,我们又带着女儿去山上滑雪。”
“我在实验室加班,你会来给我送宵夜。你出差回来,我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菜。你工作累的时候,会抱着我撒娇说不干了。我会说好的,徐太太,我养你。”
舒清云的眼眶热了起来。徐泽园说的,的确都是她从前对于他们两人未来的设想。她十五岁认识了徐泽园,大学毕业后又跟他一起出国,她的整个青春回忆里都是徐泽园。她爱他,崇拜他,他满足了她对男人的全部想象,她曾经以为他会成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曾经,徐泽园是她对于“家”这个概念的全部理解。
直到他们在回国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舒清云收到了京影的offer,而徐泽园则认为国内的研究环境并不适合他的专业。各不相让。其实到后来,舒清云内心已经说服自己也可以在美国做电影,甚至悄悄地去好莱坞的影视公司面试。
她想假如徐泽园松口,她就留下来陪他。她要的只不过是他愿意为她考虑,为她妥协的一个态度。然而,直到徐泽园送她到机场,他也并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
舒清云在回国的飞机上,为他流干了最后一滴泪,疲惫地靠在舷窗上想:算了,就这样吧,能被现实分开的,都不是爱。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
“你他妈闭嘴吧。”她终于忍不住爆粗。
“我后悔了,清云。”徐泽园还留在原地,凝望着她,目光中有灼热的深情,“从头来过,好吗?”
“不可能了。”舒清云打断他的话。
“从回国的飞机起飞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可能了。当初为了恳求你跟我一起回国,我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你还是拒绝了。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考虑,直到临上飞机,我都幻想着你会改变主意。但你没有。泽园,是你自己放弃的。”
“你自己打车回去吧”。她狠狠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留下徐泽园在原地苦笑。
夜晚的冷风灌进车窗,霓虹璀璨的高楼一座一座地掠过,舒清云抽出一支烟点上,烟草的味道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舒清云想,如果把一个人爱的能力比喻成一杯水的话,徐泽园大概消耗掉了她的大半。但现在,她给这杯水安上了一个水龙头,可以随时开,随时关。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轻易地开始一段关系,有时候是因为这个人有才华,有时候是因为这个人性格很好,有时候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有一张好看的脸。
如果这段关系让她不舒服了,那么她也可以轻易地摆脱掉——在她的寂寞得到了安慰之后,从不让自己被束缚。谈一场恋爱,对象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及时行乐。
至于爱情,它曾经给了她丰盛而浓烈的体会,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幻觉。索取、崩溃、哭泣、内耗、压抑、自我怀疑,她丧失了自给自足的能力,又无力控制他人,这场教训太过惨烈。
这些年的经历使她明白,一个人只有抛却不切实际的幻想,才会变得坚不可摧。愚者为情所困,智者不入爱河。
一支烟燃尽,舒清云把车停在路边,打开了微信,将工作信息一一回处理完毕。她翻开了朋友圈,看到姜艺文几分钟前发了条更新:让我们敬这美好的事业和这美好的夜晚。
配图是一群人的自拍,舒清云扫了一眼,上面有姜艺文、SHOW杂志的总编、NEW摄影工作室的总监、西经造型的总监,还有一堆工作人员,的确是谈大事业的阵仗。
舒清云点开照片,放大,看到了肖淇也在人群里笑。那笑容看起来很陌生,她反应过来,她从没见过他笑。照片里他的笑容像中草药柜台上的气息,淡淡的,想再凑近些去嗅,就寻不到了。
舒清云拨通了姜艺文的电话:“你在哪儿?”
“亲爱的,想我了?”姜艺文明显喝嗨了。“望京吃火锅呢。”
“又喝多了吧。要不要来接你?”
“正好!你要不打电话,我都准备喊代驾了。”
“等着。”舒清云调转了车头。
舒清云开到火锅店门口,一堆人正站在门口送来送去。姜艺文和SHOW的总编,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正东倒西歪拉拉扯扯,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