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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西行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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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的日子被药香和缓慢流淌的光阴浸泡着,褪去了惊心动魄的血色,沉淀出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竹影在窗纸上移动,标记着晨昏的更迭。

李沉燕左肩那狰狞的伤口已收拢结痂,暗紫色的疤痕如同扭曲的蜈蚣盘踞在皮肤上,触目惊心,但内里深入骨髓的阴寒与灼痛,在神医谷秘药和卢先生持续的金针疏导下,已如退潮般渐渐平息,只余下筋骨修复时绵密的酸胀和挥之不去的沉重虚弱。真气在干涸的经脉里艰难地重新凝聚,如同涓涓细流冲刷着被剧毒肆虐过的废墟,缓慢而坚定。

陈锈笙的变化则更为显著。脸上长久笼罩的死灰青气被温润的血色取代,虽然依旧清瘦,但两颊已有了些微的丰润,不再嶙峋得骇人。深陷的眼窝似乎也饱满了一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依旧沉静,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底下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在缓慢流转。他行走坐卧间,动作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迟滞与谨慎,却已无需倚靠,脊梁重新挺得笔直,如同被风雨摧折后又顽强抽枝的老竹,内里蕴着一种沉默的韧性。

两人之间的空气,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最初的剑拔弩张、警惕疏离,也非纯粹伤者与照料者的关系。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沉默中滋生。李沉燕煎药时,陈锈笙会默然坐在廊下擦拭那截曾刺穿鬼面人心脏的锈刃断剑;陈锈笙在药圃边缓慢活动筋骨时,李沉燕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交流依旧稀少,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传递了所需。那盘横亘十年的糊涂债,似乎被这山谷的宁静和共同经历的生死炼狱暂时封存,无人主动提起,却也无时无刻不沉甸甸地压在彼此心头。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疏朗的竹叶,在回廊上洒下细碎跳跃的金斑。陈锈笙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手中握着一块干净的细棉布,正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那截断剑上的锈迹。动作间,指腹偶尔被锋利的豁口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他也浑不在意。

李沉燕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闭目调息,感受着丹田内重新汇聚、虽然微弱却已能自主流转的真气。左肩的疤痕在阳光下隐隐发痒。

脚步声沉稳地响起,由远及近。

两人几乎同时抬眼望去。

卢先生缓步走来,依旧是靛青长衫月白罩袍,清矍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手中并未持悬壶杵,而是托着一只小小的紫檀木棋盘。棋盘上纵横十九道,却空空如也,只在边角处散落着几枚黑白玉石棋子,看似随意,又似蕴着玄机。

他没有看李沉燕,也没有看陈锈笙,目光落在廊下石桌上那局残棋上——那是前日他与陈锈笙对弈留下的。黑子大龙被困,白子步步紧逼,看似死局。

卢先生在石桌旁站定,放下紫檀棋盘,目光终于抬起,平静地扫过李沉燕和陈锈笙。

“气色尚可。” 他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山泉的古玉,温润清朗,听不出情绪,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陈锈笙停下了擦拭断剑的动作,将断剑轻轻放在膝上。李沉燕也站直了身体。两人都看着卢先生,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空气中那份午后的宁静悄然绷紧。

卢先生没有落座。他伸出两指,拈起石桌残局中一枚深陷重围的黑子,指尖微动,那枚黑子便轻巧地跳出了白子的包围圈,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瞬间盘活了小片棋势的空位上。

“棋局如世。”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谷的寂静,“一子落错,满盘倾覆。亦或……一子得机,死局逢生。” 他的目光落在被他移开的那枚黑子上,意有所指。

随即,他目光转向陈锈笙膝上那截染着暗红锈迹的断剑,又缓缓移至李沉燕腰间——那里,玄机令冰冷的轮廓隔着衣料依旧清晰可辨。

“玄机令。” 卢先生终于点出了这个名字,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非金非玉,乃天外陨铁所铸,水火难侵,刀兵不伤。其上纹路,非饰非画,乃上古‘河洛星图’残片,蕴藏星辰运转、地脉流转之秘。”

李沉燕心头剧震!他下意识地按住腰间那冰冷的铁牌,感受着那粗糙的棱角。天外陨铁?河洛星图?这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莫测!

陈锈笙放在断剑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低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只有那截断剑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微光。

“二十八年前,” 卢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苍茫,“此令惊现江湖,引动腥风血雨。无数势力卷入,争夺不休,皆欲破解其秘,或掌天地枢机,或寻上古遗藏。尸山血海,宗门倾覆,不过寻常。”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锈笙身上,深邃难测,“直至最后,此令落入一人之手。此人惊才绝艳,武功盖世,更兼胸怀丘壑,深知此令若落野心家之手,必成滔天浩劫。遂携令隐遁,销声匿迹,甘为守秘之人,以一身为樊篱,隔绝祸源。”

李沉燕屏住呼吸。他隐隐猜到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陈锈笙。

陈锈笙依旧低着头,握着断剑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卢先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玄煞盟,便是当年争夺此令最为疯狂、手段最为酷烈的势力之一。他们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从未放弃追寻。守秘者虽隐遁,其行踪……终究有迹可循。”

他不再看陈锈笙,目光转向李沉燕,带着一种深沉的探究:“十年前,陈锈笙,二十三岁,剑试天下,锋芒无两,得‘天下第一’虚名。声名鹊起之时,亦是旧事重提、暗流汹涌之刻。守秘者……正是他的授业恩师。”

嗡——!

李沉燕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破庙里那些强行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被围攻、被废武功、被踩踏、被搜身……玄煞盟那刻骨的恨意和疯狂……原来如此!陈锈笙那耀眼夺目的“天下第一”,并非荣耀,而是一道催命的符咒!一道将他和他身后的秘密暴露在群狼环伺之下的耀眼靶心!他师父将玄机令托付于他,是信任,亦是……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巨大的悲怆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李沉燕!他猛地看向陈锈笙!

陈锈笙终于抬起了头。

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张清瘦的面容异常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沉得如同万载玄冰,底下却仿佛有炽烈的岩浆在无声地奔涌、咆哮!十年的屈辱,十年的苦难,武功尽废,生不如死……一切的根源,在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那不是简单的仇杀,而是他和他敬重的师父,都成了这冰冷铁牌所牵引的、巨大阴谋与贪婪下的牺牲品!

他握着断剑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截染血的断剑,在他膝上微微震颤,仿佛感应着主人内心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

但他没有动,没有嘶吼,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只有那深不见底的眼底,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风暴。

卢先生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继续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神医谷,悬壶济世,亦守‘平衡’。玄机令所系,干系太大。守秘者一脉,是维系这脆弱平衡的关键一环。陈锈笙若死,此令落入玄煞盟或其它野心之辈手中,天下必将再起浩劫,生灵涂炭。”

他的目光扫过李沉燕紧按在腰间玄机令上的手,又落回陈锈笙那张死寂而压抑的脸:“救你们,非为私谊,乃因势。守秘者一脉不能断绝,玄机令……更不能落入不当之人之手。此乃医者本分,亦是……守序之责。”

山谷的午后,阳光依旧温暖明媚,竹影摇曳生姿。然而回廊之下,空气却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卢先生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掩盖在伤痕下的腐烂根须彻底剜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沉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按在腰间玄机令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冰冷的铁牌此刻仿佛烙铁般滚烫,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天外陨铁,河洛星图,上古遗秘……这些字眼如同重锤,砸碎了他之前所有模糊的猜测。这哪里是什么江湖恩怨的信物?这分明是裹挟着滔天因果、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漩涡核心!而陈锈笙,和他那已逝的师父,不过是这漩涡中最先被撕碎的祭品!

他猛地看向陈锈笙。

陈锈笙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那张清瘦的脸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深潭般的眼底,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卢先生最后那句“守序之责”落下时,骤然凝固,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原。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痛苦的嘶喊,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洞穿的冰冷。十年!整整十年生不如死的炼狱!支撑他残存意志的,是对玄煞盟刻骨的恨,是对命运不公的怨毒,是对夺回玄机令、了断一切的一丝渺茫执念。

可如今,真相揭开。

他和他师父,都只是棋子。

是守护秘密的活靶子。

是维系所谓“平衡”的……牺牲品?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上陈锈笙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握着断剑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那截冰冷的断剑在他膝上,如同一块沉重的墓碑。

卢先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李沉燕的震惊与沉重,陈锈笙那死寂冰原下无声的崩裂。他并未再多言,只是缓缓伸出手,拈起紫檀棋盘边角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势已至此,棋入中盘。” 他将那枚白玉棋子轻轻放在残局中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隐隐牵动全局的“天元”星位附近,“守秘者一脉,薪火未绝。玄机令,亦未旁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先机的笃定,“玄煞盟此番损兵折将,九阴窟毒囊被夺,必不会善罢甘休。那些被惊动的、蛰伏在暗处的影子……也快寻来了。”

他放下棋子,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棋盘边缘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微响。

“此地,” 卢先生的目光投向山谷之外那苍茫的群山,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空间,“已非久留之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呼应他的话语——

“咻——!!!”

一声凄厉尖锐、撕裂山谷宁静的锐响,毫无征兆地从远处谷口的方向骤然传来!紧接着,是一声沉闷如雷的爆炸轰鸣!

轰!!!

地皮仿佛都为之微微一颤!回廊上竹影疯狂摇曳!栖息在林间的鸟雀被惊得冲天而起,发出惊恐的聒噪!

李沉燕和陈锈笙同时脸色剧变,霍然起身!

示警的响箭!还有……火药?!

李沉燕瞬间拔剑在手,墨玉剑柄入手冰凉,体内刚刚凝聚的微弱真气瞬间沸腾!陈锈笙虽无内力,但那双死寂的眸子骤然锐利如刀,握着断剑的手稳如磐石,身体本能地进入了一种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后的警戒状态!

卢先生依旧站在原地,面色平静无波,仿佛那惊雷般的爆炸声只是山谷中的一声闷鼓。唯有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与凝重。

“看,” 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他们,来了。”

山谷的宁静被彻底撕碎。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驱不散那骤然笼罩下来的、浓重如墨的杀机与寒意。棋盘上的黑白子,在震动中微微移位,如同被惊扰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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