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卢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冰珠坠地,瞬间击碎了李沉燕和陈锈笙因惊变而绷紧的瞬间僵滞。他不再看那局残棋,袖袍无风自动,转身便朝着木屋后方的陡峭山崖疾步而去,身法看似从容,实则快如鬼魅,几个起落便已隐入崖壁间虬结的古松与嶙峋怪石的阴影之中。
无需多言,李沉燕只觉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玄煞盟的手段他早已领教,那是不死不休的疯狗,更遑论卢先生口中那些被惊动的“影子”!以他和陈锈笙此刻的状态——一个余毒未清、真气仅恢复三成,一个武功尽废、只余一身搏命经验与残存的剑道意志——留在此地,唯有死路一条!
“跟上!” 李沉燕低喝一声,左手下意识探出,想去抓陈锈笙的手臂。指尖即将触及对方衣袖的刹那,却猛地顿住。
陈锈笙在他出声的同时,已然动了。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比李沉燕的反应更快一线,他没有去看李沉燕伸出的手,身形一矮,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足尖在廊下石板一点,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卢先生消失的方向激射而去。宽大的素色布衣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那清瘦却异常紧绷、充满爆发力的身躯轮廓。他手中紧握的那截染血锈刃断剑,在疾奔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如同毒蛇的獠牙。
李沉燕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旋即狠狠攥拳,压下心头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是担忧,是惊异,更有一丝被对方行动力所慑的凛然。他不敢再有丝毫迟疑,体内那微弱却已能流转的真气瞬间催至极限,墨玉剑柄入手冰凉,身形化作一道墨色残影,紧随其后扑入崖壁的阴影。
山路陡峭崎岖,怪石嶙峋,古木盘根错节。寻常人寸步难行,对此刻亡命奔逃的三人而言,却是天然的屏障。卢先生的身影在前方时隐时现,如同融入山林的幽魂,选择的路线刁钻至极,总能避开最险峻的断崖,利用岩石和树木的阴影最大限度遮蔽身形。他显然对这片山谷的地形了如指掌。
李沉燕紧咬牙关,将轻身功夫催动到极致。每一次纵跃,每一次在湿滑的岩石或裸露的树根上借力,左肩那狰狞的疤痕都传来阵阵撕裂般的钝痛,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筋肉深处搅动。那是余毒未清、经脉强行催动真气的反噬!丹田内的真气如同细小的溪流,在干涸的河床里艰难奔涌,迅速消耗,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空虚感。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
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素色的身影。
陈锈笙的速度丝毫不慢,他没有内力支撑,全凭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和千锤百炼的肉身协调能力。每一次蹬踏、每一次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借力腾挪,都精准得如同尺量,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高效。宽大的衣袍在疾风中紧贴在身上,显露出肩背绷紧如铁的肌肉线条。他的脸色在疾奔中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径和卢先生的身影,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和决绝。那截断剑被他反手握在身后,锋利的豁口在疾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三人如同三道沉默的影子,在陡峭的山崖间急速攀升。身后,山谷的方向,隐约传来更加密集的呼喝声、兵刃碰撞声,还有……某种大型猛兽低沉的咆哮?!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迅速由远及近!追兵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料!
“快!” 卢先生的声音从前方的岩石后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终于,攀上最后一处陡峭的石梁!眼前豁然开朗,已至后山绝顶!凛冽的山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呼啸着刮过裸露的岩石和稀疏的矮松,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缭绕。对面,是连绵起伏、苍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莽莽群山——那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地,万里流沙的起点!
而就在这绝顶唯一相对平缓的坡地上,拴着三匹神骏异常的马匹!马匹毛色混杂,一匹枣红,一匹青骢,一匹乌黑,皆骨架高大,筋肉虬结,眼神锐利,鬃毛在狂风中烈烈飞扬,一看便是能负长途、耐苦寒的西域良驹!马鞍旁挂着鼓鼓囊囊的皮囊,显然是卢先生早已备下的干粮、净水和药物。
“上马!” 卢先生已率先掠至那匹最为神骏的乌骓马旁,动作利落地解开缰绳,翻身上鞍,动作一气呵成。那乌骓马长嘶一声,四蹄躁动,竟无丝毫惊惧。
李沉燕和陈锈笙不敢怠慢,同时扑向剩下的两匹马。李沉燕冲向那匹枣红马,陈锈笙则毫不犹豫地扑向那匹看似最为桀骜不驯的青骢马。
就在李沉燕手指即将抓住枣红马缰绳的刹那!
“吼——!!!”
一声震耳欲聋、带着腥风与狂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自身后响起!伴随着岩石崩裂的巨响和沉重的奔跑声。
李沉燕猛地回头!
只见下方陡峭的山路上,三道庞大如同小山般的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扑来,那是三头体型远超寻常的巨獒!皮毛如同浸染了陈年血污的暗红,獠牙外翻,涎水横流,猩红的眼珠里只有纯粹的杀戮欲望。它们的背上,竟各骑着一名身着漆黑皮甲、面覆恶鬼面具的骑士。骑士手中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和淬毒的弯刀,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如毒蛇。
“玄煞血獒骑!” 李沉燕心头剧震!这是玄煞盟最精锐、最凶残的追杀力量之一,这些血獒嗅觉通灵,耐力恐怖,能循踪千里,不死不休。它们竟如此之快就追到了后山绝顶!
为首的那头血獒骑士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三头血獒如同得到指令的杀戮机器,后肢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带着腥臭的狂风,如同三颗坠落的陨石,朝着刚刚解开缰绳、尚未及上马的陈锈笙和李沉燕当头扑下,血盆大口张开,獠牙闪烁着寒光,目标赫然是两人的咽喉。
腥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李沉燕瞳孔骤缩,拔剑已来不及,他下意识地就要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催至极限,硬抗这致命一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锈笙动了!
他没有试图上马,也没有去看那当头扑下的恐怖血口,在那腥风及体的瞬间,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猛地向侧前方一个极其狼狈却异常有效的翻滚,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的闷响。
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
扑向陈锈笙的那头血獒,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一僵,发出凄厉痛苦的惨嚎,它的一只眼睛,赫然被一截锈迹斑斑、边缘参差不齐的断剑,精准无比地、深深刺入,直至没柄。
是陈锈笙!他在翻滚躲避的瞬间,反握的断剑如同毒蝎的尾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精准地、狠辣地刺入了血獒最脆弱的眼窝。
“嗷——!” 血獒剧痛之下疯狂甩头,巨大的力量将陈锈笙连人带剑狠狠甩飞出去,他重重地撞在一块岩石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手中那截断剑却死死攥着,剑尖上还挑着一颗血淋淋的獒目。
这惨烈的一幕让另外两头扑向李沉燕的血獒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
电光石火,李沉燕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体内残存真气轰然爆发,灌注双腿,他不再试图上马,而是猛地一脚狠狠踹在那匹枣红马的后臀上。
“唏律律——!” 枣红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四蹄腾空,朝着那两头扑来的血獒悍然撞去,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扑势最猛的一头血獒撞得翻滚出去。
而李沉燕则借着这一踹的反冲之力,身体如同鹞子翻身,凌空倒跃,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头血獒的獠牙撕咬,人在半空,腰间墨玉长剑已然出鞘。一道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精气神的、带着微弱电光的惨白剑芒,如同撕裂阴云的惊雷,自上而下,狠狠劈向那头血獒背上骑士的脖颈。
“惊雷一剑!”
剑光过处,血光迸现。
那名骑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头颅便带着惊愕的表情冲天飞起,无头的尸身被受惊的血獒带着翻滚出去。
“走!” 卢先生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绝顶上炸响!他已控住躁动的乌骓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乌黑、毫无光泽的短杖,杖头指向下方追兵涌来的山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碧绿色气劲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山道旁一块摇摇欲坠的巨岩底部。
轰隆!!!
那块巨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下方狭窄的山道轰然滚落,烟尘冲天而起,瞬间阻断了追兵最快的通路,碎石如雨,惨叫声不绝于耳。
陈锈笙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嘴角的血迹未擦,眼神却冰冷如刀。他看也不看那翻滚的巨石和哀嚎的追兵,更不顾自己撞在岩石上的伤痛,猛地扑向那匹因主人被杀而惊惶乱窜的青骢马。他动作狠厉,一把抓住马鬃,身体如同猿猴般敏捷翻上马背,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青骢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卢先生所指的、通往西方莽莽群山的唯一陡峭小路狂奔而去,马蹄踏碎碎石,溅起一路烟尘。
李沉燕落地一个踉跄,左肩剧痛钻心,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提一口气,翻身跃上那匹被他一脚踹开、此刻正惊魂未定的枣红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臀。
“走!”
枣红马吃痛,奋起四蹄,紧随着前方那道决绝的素色身影,冲入那条通往未知绝域的小路。
卢先生断后,乌骓马神骏非凡,四蹄生风。他手中乌黑短杖连点,数道碧绿气劲射向两侧山壁,引发小范围的崩塌落石,再次延缓了下方冲破巨石阻碍、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来的血獒骑和更多影影绰绰的追兵身影。
三骑如风,冲下绝顶,沿着那条陡峭得几乎垂直、紧贴着万丈深渊的羊肠小路,亡命西奔。
身后,是玄煞盟血獒骑疯狂的咆哮、追兵愤怒的呼喝,以及巨石滚落的隆隆余音,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
前方,是连绵无尽、苍黄枯寂、被狂风卷起漫天沙尘的莽莽群山。狂风卷起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阳光在弥漫的沙尘中变得昏黄浑浊,天地间一片萧索的土黄色,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