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房间陷入无可挽回的死寂。
主座上的年轻男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可怕的威胁,他半靠着椅背,神情称得上温煦,但直白的眼神落在陈嘉言身上,便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平视的目光却居高临下。
陈嘉言语塞,嘴唇微动。
年轻男人的手指轻叩在巴花木餐桌上,像一柄钝刀在剖开某种柔软的事物。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陈嘉言不可抑制地想,景澄知道她兄长还有这样一面吗?知道他温和面目下的危险吗?假象之下,他们这些出身优渥、从小被教导如何勾心斗角的世家子弟又有什么区别。
他牙齿发酸,不肯示弱地直视着男人,半晌,浅浅勾了勾嘴角:“我已经试过了,而且……”
“放这么久,酒的香味都要塌了,贺总,万请见谅。”面沉如水的陈嘉懿在弟弟开口时迅速打断,继而扬起笑来,“05年的玛歌,喝起来却像勃艮第产区的。”
她举杯,利落地一饮而尽,屏息等待。
贺明霁抬手,以水代酒回敬了她。
陈嘉懿松了口气。
都知道贺明霁是不喝酒的,这杯水算是翻篇。
气氛就在这瞬重新回到天堂,明亮的灯光下,人人都带着热络的笑容,沿着先前的合作继续聊了下去,Hera的高管们长袖善舞,陈嘉懿有意促成合作,将Hera的态度摆得极清楚。
谁都没再提方才剑拔弩张的一刹。
周遭喧嚣,陈嘉言却觉耳中只有漫长尖锐的蜂鸣声,一时间思绪浮沉,最后茫茫然落定在灯光的虚影上。
那光将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跳上台阶,却又回过头朝他挥了挥手。
“要走了,今晚和我回家住?”
陈嘉懿的声音低低响起,陈嘉言抬头看她,包间内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散了,主座空空荡荡。
“我都下楼送完人了,薛副总他们也都回去了。”女人把烟咬在嘴巴里。
陈嘉言看着这张他似了六分的脸,拿出打火机,沉默地替长姐点上。
“你不是早戒烟了吗?”陈嘉懿吐出淡青色的烟雾来,眉眼终于显出倦怠,“呀,为情所困了?”
陈嘉言说:“懿姐,对不起。”
“贺明霁倒是没为难Hera,一码归一码的磊落。可你今天吓我一跳,不声不响喜欢了几年的姑娘,怎么会是贺明霁的妹妹?”
“懿姐,他们没有血缘。”
“这不是重点。贺明霁看得那样紧,不会让你如愿的。”陈嘉懿娴熟地抖落烟灰,“你还不知道吧?哪怕贺凛没退,贺家现在也是他说了算,他才二十六、二十七?贺家人斗得可比我们家狠,可他赢了。今天京市也来了人,他们都在等他的意思。小言,世上的女孩那样多,喜欢谁都是比贺明霁妹妹更正确的选择。”
陈嘉言喃喃:“要不是自己选的,怎么能是正确的。”
陈嘉懿一时无言:“……她如果真姓贺反倒好。”
“因为如果是贺家的女孩子,她家里的长辈同样会让她没得选,是吗?”陈嘉言牵起讽刺的笑,“就像我们家里一样,你也好,妈妈也好,没有谁如愿以偿过。
陈嘉懿嘿了声,用力拍了下陈嘉言的后脑勺:“有舍有得。你姐夫别的不说,手里的珠宝生意,姐姐是真心喜欢的。他外面那个私生女也确实蛮可爱的,像个洋娃娃。等你姐夫没了,我没准会抢回家养哦。”
几代的家族,扩张的财富,陈家是外人眼中光鲜的存在。在这个家族里,一切都是交易,一切都可以抛弃。
陈嘉言深深地厌倦这些,日久天长,暮色里一见钟情的女孩变成他向往的乌托皮亚。
她奔跑在他生活之外,鲜艳明亮,昭示着另一种美好的可能,一种他理想的爱情。
陈嘉懿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叹气:“别想岔了。小言,哪怕她是贺家的女儿,也一样是贺明霁的妹妹。贺明霁不会允许别人做她的主。”
“我知道了。”
过了很久,陈嘉言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懿姐,我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低若游丝,一双手却捏得死紧。
就这一样。
只这一样。
他无望地接过审判。
-
一身糟糕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