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一切都不像样。
桌子、椅子东倒西歪,床榻折断了,柜子倒塌了,墙上有孔洞,是什么打出来的已经没必要在意了。
织田作之助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他冲出门,恰巧看到那辆明明他注意到了、又没有在意的巴士起步,熟悉的幼小身影在窗口一闪而过。
他追了上去。而后不久,在他与公车离去的方向发出了爆破的炸响声。
织田作跪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经历爆炸后起火的公交车,嗓子因为叫喊疼到麻木。
像我这样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乱七八糟的人,像我这样不配获得幸福的人,如何救赎他们呢?
“织田作,千万不要为什么东西去拼命哦。”
他想起少女的话,但只是一瞬。
眼前好像还有红与白的光交错,织田作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车前,确认了车里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那家他每周要光顾三次的西餐馆。
这里同样一片狼藉,那位会笑呵呵迎接他的老板睁着眼,却再也没法给他递来咖喱。
“织田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必须住手。就算那样做了——”
他在门口遇见了太宰,他很少见地没有在嬉闹了。
“就算那样做了,孩子们也不可能回来?”织田作打断他。
太宰准备了很多话想要停住他的步伐,他知道如果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虽然不是绝对,但大概率会死。
织田作之助也知道,但他也有必须去的理由。
“我曾想要成为小说家。”他说:“我认为就算是任务,一旦杀人便会失去那样的资格,所以我不再杀生。但是,也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失去那种资格了。我现在的心愿,就只有一个。”
太宰看着他的背影。
“那弗吉尼亚呢?”他忽然喊到,“她怎么办?而且你知道有她在孩子们其实还有可能……”
织田作之助的脚步一顿,他的眼里出现了可以成为迷茫和犹豫的神色,但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选择向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她的能力,也至今无法忘记她给他治疗伤口时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已经失去了孩子们,至少她,他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
太宰没有再喊他。
其实很多事已经很明了了。森先生竟然真的舍弃了织田作。
他不希望太宰彻底反叛,因此弗吉尼亚的“叛逃”假象也是一种对双方的牵制——让弗吉尼亚鞭长莫及,让他无法全力干预。
太宰自己也清楚织田作的能力确实适合对付纪德,如果强行阻止织田作,可能导致任务失败,Mimic继续肆虐,港口黑手党损失更大,弗吉尼亚无法回归。
他的提醒已经是极限了,再往前一步就会打破“最优解”,森先生不会想看到这个结果。
而现在,在他心里最不安的一点恰是至今为止超过三天没有一点消息的弗吉尼亚究竟是怎么想的。可以确信的是她不可能对织田作送死视而不见。这是他绝对不敢想象被否认的事。那么退一步来说,就算织田作死亡,只要她出现,那种作弊一样的能力也能将他复活……
明明是这样的,可是他却很少见地感到了心脏砰砰直跳,就像是在预警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了一样,这在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都几乎能称之为从未有过。
无论就算他再怎么不甘心,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立刻去请求大概率不会被批准的支援以及——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
正值黄昏。
最短路线踏浪归来也花了近两天的弗吉尼亚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房间,心里升腾起一丝杀意,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真是个怪物啊,她想。
再怎么伪装,她也不是真的会打滚撒娇卖萌的小女孩,她的内里剖开来是空的,她的感情、别人的感情,对她来说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不是不会愤怒或悲伤,而是预知了这份会让她感到愤怒或悲伤的情景后还能冷静地将它当成一个变量去计算——哦,她当时会选择森鸥外竟然还可以称之为是物以类聚吗,还真是有趣。
她动作不快,却也并不慢。
她从二楼直接跳下去,沿着地上车辙的方向跑了一段路就看到了被黑手党后勤部包围的一辆巴士。
担架上有白布遮盖的身体。
手心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刺痛,弗吉尼亚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掌心——可她的呼吸与心跳都是平稳的。
她走过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因为他们都成为了不会违抗灯塔意志的航船。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后退,然后被弗吉尼亚下了心理暗示后逐一打晕。
弗吉尼亚轻轻揭开白布,面目全非的孩子们的模样几乎堪称可怖,但她的指尖温柔地落在他们身上,伴随着淡金色的异能光晕,金属和玻璃碎片从他们体内脱出,外翻、焦黑的伤口生出嫩肉,最后抹平成属于孩童的娇嫩皮肤。
蜷曲着的五具身体从令人午夜梦回都不敢想起的模样变成了熟睡的五个幼童,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均匀。
“姐姐……?”最大的孩子眼睛睁开一条缝,弗吉尼亚捂住了他的眼睛。
“好孩子,睡吧。”漂亮的金发姐姐可不该是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
她将孩子们送回了西餐馆二楼的房间,放在了各自的床榻上,等他们下次醒来,就会忘记今天的痛苦遭遇。
她让楼下的老板同样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没有持枪扫射的军人,只有意图闹事却被他用锅铲打跑的地痞。
最后她清理了现场,让一切恢复成记忆中的模样。
“好啦,接下来该去接我们的大英雄了。”
金发金眼的少女开心地说。
血腥味萦绕着她,但没有如往常那样滴落,一滴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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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走到宽敞办公室中央的大办公桌前,停了下来。
森鸥外对他的闯入毫不意外,热情地说:“哎呀太宰君,你会主动来我办公室还真是稀罕啊。我让人去准备红茶吧,正好有原产北欧的高级茶叶送到了呢。配着小馒头一起享用那味道简直一绝,可惜弗吉尼亚不在,她超喜欢哦。”
“首领,”太宰打断他的话说:“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吧?”
森鸥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做出微笑的表情注视着太宰。
“那是当然啦,太宰君。你有很紧急的事情吧?”
“正是。”
“好吧。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允许的。”森鸥外这样说着,轻笑了一下。“既然是俊英过人的太宰君所考虑的事情,那必然不会有错。你无论何时都会为我和港口黑手党做出巨大贡献,希望今天也能是如此。”
太宰为这番意料之外的话语而沉默了。与真的敢在森鸥外面前放肆地畅所欲言的弗吉尼亚不同,太宰自然也有能力,但与森鸥外交谈却越发如同走在刀尖上一般。
这么多人追逐各种力量,到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太宰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说:“那么您也能允许我为援助织田作而整编起干部级异能者的小队去进攻Mimic的总部了?”
“真是不错的切入点。”鸥外点头。“有时候把自己的真心话最先摆出来,反而能获得最大限度的交涉力量。好啊,我就同意吧。不过能先把理由说给我听听吗?”
太宰没有回避鸥外的视线,而是直直地盯了回去。在鸥外微微眯起的眼中,有着能望穿对方内心深处的睿智的色彩。那是与太宰曾经投向所有敌人、以及所有同伴所相同的目光。
“目前织田作正只身一人在敌对组织的总部进行兵力探查。”太宰用消去了感情的声音说:“作为紧急对策,我已让附近的黑手党成员前去援助,但战力还远远不足。这样下去重要的异能者织田作会性命不保。”
“但他只是个最下级成员。”森鸥外歪头说:“当然他也是我们重要的同伴,但是有必要为了营救他而召集干部级别的人上战场吗?”
“有必要。”太宰坚决地说:“当然有了。”
“你想说因为他一旦出事,弗吉尼亚很可能与我们决裂,对吗?”他笑意更深。
“可是太宰君,”森鸥外倚靠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双酒红的眼擦过他的白手套直直地刺向太宰,“我想问一件事。我能理解你的计划,但织田君恐怕是并不希望任何人去救援的。对此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对于太宰而言,这样无言以对的场面,大概也很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