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君,所谓的首领呢,就是屹立于组织顶点的同时也是整个组织的奴隶。若要让港口黑手党继续存活下去,就要将自身置于所有一切的污秽当中。消磨敌人的力量、最大限度发挥同伴的价值,只要是为了组织的生存与繁荣,在理论上可行的事情无论多么残酷也会去欣然执行。你明白我说的话吧?你当然明白,就像如果要让你在弗吉尼亚和织田作之间做选择,你会如何选呢……?”
他站起身,拉长的阴影覆盖在太宰的身上,像某种沉重的束缚。
太宰的瞳孔收缩,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异常:“您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是吗?”森鸥外侧过头,“太宰,如果我能让弗吉尼亚做不愿意做的事,也许今天这样的局面就不会出现,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最是清楚。”
太宰再次陷入了沉默。
“您和她都早就知道安吾的真实身份。”太宰最后平静地说,“我本以为您已经通过涩泽龙彦获得异能开业许可证就没什么值得您这样谋划。但两年前,安吾出差去欧洲的时候您就开始推进这个计划了吧。那时您收集好了情报,让安吾去接触最后希望的候补敌人Mimic。恐怕当时的您只是留作后手,没想到这次因为弗吉尼亚的事真的派上了用场。暗中协助他们偷渡过来的正是港口黑手党……所以我只有一点不能明白。”
他转过身去,无视了那些对着他的枪:“——她为什么会放任您做这些?不可能是为了黑手党的利益。无论是您还是我都清楚,组织的利益束缚不了她——所以,您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要去救他,因为我们是朋友。要拦我的话,就来试试看吧。”
森鸥外望着太宰离去的背影,周围的黑手党成员举着枪,却没有人扣动扳机。
“是啊,我也不明白。”他轻轻地说,“所以,这是一场赌局。”
他仰倒进自己的椅背,凝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许久,然后打开了投影。
那是监控影像,佩戴在跟随弗吉尼亚前往西伯利亚的黑手党成员身上,它的作用双方都心照不宣。
但森鸥外并没有时常去使用它,因为从西伯利亚那边不断传来的汇报进度的电报足以表明弗吉尼亚正在高效地作业。
此时,画面里地金发少女正坐在沙发上整理文件,动作熟练、一丝不苟,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而森鸥外却盯着画面逐渐坐直了身体。
——那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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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c的总部设在哪这种问题,平时经常陪江户川乱步玩侦探游戏的弗吉尼亚没花多久就锁定了范围。
穿过杂生着栎树的茂密丛林,弗吉尼亚看到了那座洋房。
不用确认是不是正确,因为门口已经能看到倒在地上的人。
她停下脚步,忽然笑了。
——啊,果然是这样。
弗吉尼亚心头一颤的同时诡异地生出了一股释然乃至轻松的感觉。
织田作,你终究还是放弃了原则,选择了复仇,选择了……放弃包括她在内的所有。
她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制服裙微微晃动。
整个房子安静得过分,大概是战斗已经结束了?
她不关心了。
夕阳的余晖像滴落的血,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迈上台阶,裙摆轻晃,马尾在身后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仿佛这只是某个寻常的黄昏,而她只是来赴一场迟到的约。
洋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木质地板在她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地上躺着的人,有些脸上甚至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真是的……”她轻声呢喃,声音甜得像蜜,眼底却冷得刺骨,“你们的解脱可是建立在他人理想的破碎上啊,摆出这样的表情,还真叫人火大。”
她迈上台阶,鎏金色的光从她脚下流淌而出,像如潮水般漫过地面。被光芒触及的尸体开始抽搐、睁眼、挣扎着爬起,惊愕、恐惧、愤怒——
“或许你们该学会尊重他人的自由意志。”她微笑着,指尖轻点。
下一秒,他们的胸口被无形的力量贯穿,鲜血喷溅,像是被空气里的十字架钉在了墙面。
“这才是殉道者应有的待遇。”她近乎悲悯地低语,“枪子多污秽啊,让十字送你们最后一程。”
一个,又一个。
她漫步在这座死亡的殿堂里,缓缓地经过那些倒在地上、大多数是被一枪毙命的尸体,她脚下蔓延的星光赋予他们的重生,而她的手,负责沾染罪恶——每复活一个人,就亲手送他们回归地狱。
14岁离开实验室后,她连回溯短短一分钟都要付出流血的代价,但从孩子们到这些Mimic的士兵们,她转动了多少时间,她已经不知道了。
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感受不到温度。她不断地在回溯,包括自己,一旦停止,她的身体就会立刻崩溃,衰竭死亡。
那又如何,这是她为她任性的测验该付出的代价。
孩子们活着,织田作活着,太宰会明白黑暗中找不到答案,有织田作的话,少了她一个也无所谓吧。
中也大概也会反思对森鸥外的盲从,就连森鸥外……无论如何,至少如愿维持了组织的稳定,获得了异能特务科的人情。
果然是,最适合她短暂、圆满人生落幕的最佳舞台呢。
好像走了很久,她确认没有一个人遗漏,才摇摇晃晃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光线更加昏暗。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跪坐在地上的太宰,和躺在他膝前的织田作。
“别难过啦,你知道我不会让他死的。”她的声音平稳到让她自己都有点惊讶了。
太宰瞳孔骤缩。
浅金色的雾气笼罩了织田作的躯体,子弹从伤口中退出,血肉蠕动着愈合。太宰的呼吸停滞了,他死死盯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一场神迹。
被排出的子弹落地的声音让沉浸在织田作最后遗言里的太宰猛地抬起头,他原本想质问,想说什么,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消失了四天多的少女站在纪德面前,浑身被雾气一样的浅金光辉包裹,被她触碰的、本已如愿闭上眼的那位在她手下睁开眼——
“你……”
“看清楚了。”她转向纪德,银刃没入对方心脏时声音温柔得像在念童话结局,“杀死你的不是渴望平凡的杀手——”
濒死的男人突然抓住她手腕。
“原来如此……”纪德涣散的瞳孔映出她身后流动的金色雾霭,“你才是……真正的……”
弗吉尼亚抽回手,任他栽倒在地:“是怪物哦。杀手救下的、无可救药的。怪物。”
转身时,太宰正踉跄着站起来,沙哑的嗓音像被火燎过:“弗吉尼亚……?”
“嗯。”
染血的手指抚上他脸颊。她眨眨眼,眸中鎏金渐褪成熟悉的湖蓝,“抱歉,来晚了。”
“告诉织田作,他那个结局太蠢了。还有……”
在触发人间失格的刹那,她整个人像被抽走骨架的偶人般软倒。太宰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却摸到一片冰冷——没有脉搏,没有温度,连睫毛上凝结的血珠都像红宝石般死寂。
“对不起。”她最后的话逸散在空气之中。
二楼窗口,最后一缕夕阳正从她金色的睫毛上熄灭。
啊,原来如此。
太宰木然地想。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你看,他说什么来着。
只要是认为不想失去的东西就一定会失去。
这个世界真是,无聊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