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顾明苒叫住:“外头风雪这般大,白郎中不如住一晚再走罢。”
白尧光又坐了回去,别有深意道:“还是顾姑娘有良心。”
新烤的板栗冒着热气,混着浓郁的栗香,顾明苒眼馋却又怕烫手。卫玄坐在顾明苒身侧,慢慢剥着栗子,玄色的宽袖边摞着三五个红褐色的栗子壳:“他向来胡侃惯了,他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顾明苒点点头,她爱吃栗子,也爱看卫玄剥栗子,他的手修长白皙,生得极是好看。
白尧光斜睨了一眼卫玄,小声嘀咕道:“哪里胡侃了?明明都是大实话。”
“洛侧妃难为世子了?”
白尧光“哼”了一声:“岂止是难为,那是处处和世子对着干,恨不得吃了世子”,虽有些夸大其词,但卫玄并未阻拦,他继续说道,“自从她入了府,宣王就没给过世子好脸色,底下不知使了多少绊子。”
“我将她的羽翼尽数折断,她又如何甘心?不过此事是遵从陛下旨意而为,父王有分寸。”卫玄将盛着栗子的碟子往顾明苒处推了推,“只是苏怀琛确实令我为难,他如今在为洛雪霁做事。听玉真观的道长说,他打算年后去玉真观为你立个长生牌位,看样子他是想在京中长住了。”
顾明苒为难道:“此事因我而起,其实也不难解。可如今我不宜露面,旁人恐怕劝不动他。”
黄澄澄的板栗卧于素白的瓷碟,剥得这般干净,入口定是松软香甜,咽了咽口水,白尧光可不敢当着卫玄的面去抢顾明苒的吃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明苒吃得欢畅。
“道家有招魂引魄之术,顾姑娘虽然……”白尧光本想说“死了”,两字到了嘴边,瞥见卫玄清冷的目光,拐了个弯,道,“在苏怀琛眼中,顾姑娘已不在人世,不如让顾姑娘的魂魄与他见一见?或许可以劝他悬崖勒马。”
顾明苒撇撇嘴,嫌弃道:“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骗骗你还行,能骗到我师兄吗?”
白尧光不服道:“我可比他聪明多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世子舍不得杀你,看看你师兄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等顾明苒反驳,他继续说道:“他既打算去观中为你立长生牌位,那对鬼神之事还是信上几分的。”
卫玄目光微动,道,“还有一事,洛雪霁带了梅清若入府,说是她的养女。”
顾明苒本是欢欢喜喜地吃着栗子,闻言口中香甜软糯的栗子立时没了滋味,原来在洛雪霁心中她是如此轻易便可被取代的。洛雪霁的亲生女儿早已不在人世,养女是她还是旁的女子,对洛雪霁而言都只是棋子罢了。
“在会稽,她不是狠狠地责罚了梅清若吗?梅清若倒还肯为她做事。”细想想便不觉得奇怪了,能沾上宣王府的富贵权势,谁又能拒绝呢?滟水阁的一干人等,除了洛雪霁拼命保下的湘夫人卫玄已清理殆尽,断不会独独漏掉一个梅清若,“世子是故意留着梅清若吧?”
“你很聪明。洛雪霁入府借梅清若把卫晟和卫洵迷得神魂颠倒,对洛雪霁比亲生母亲还要亲近几分。你可想过若随她入府的人是你,会是怎样一幅光景?”同上一世一样,洛雪霁入府不过数月,父王遣散了所有无子的姬妾。洛雪霁将剩下几个侧妃和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至少明面上无人敢在与她抗衡,整个宣王府被她牢牢地控在掌中。
卫玄知道苒苒听了会难过,可他必须让苒苒看清楚。
见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白尧光往空中扔了个栗子,张口接个正着,嚼了两口,道:“这些事可以先放放。再过半个多月便是新年了,这是顾姑娘在金陵的第一个新年,有什么想玩的就告诉我,我给你统统搬回来。”办不办是一回事,漂亮话还是得说几句哄哄小姑娘高兴。
说起玩乐,白尧光顿时来了兴致,道:“金陵的上元夜很是热闹,顾姑娘初来金陵,可千万不能错过。”
顾明苒看向卫玄,发间的明珠在烛光下烘托出一圈如月华般的光晕,一双剪水秋瞳亮晶晶的,叫人不忍拒绝。
卫玄笑道:“你若想去,我自会陪你一道去。”
三人言谈之间,不免问起卫玄近日忙碌之事。天寒地冻,金陵城外不少贫民难以为继,有挨饿受冻者入城乞食,更有流民上街抢食行凶。时近年关,周帝将此事交由康王和卫玄处置。如今大雪成灾,贫民的草棚破屋被积雪压塌,赈灾之事,便更繁重了。
顾明苒奇道:“此事本该由户部主理,陛下为何要让世子和康王来做?”
卫玄道:“前两日,有御史上书弹劾户部尚书徐潭今秋在荆州赈灾时贪墨银两,此事尚在追查中,户部尚书此时不宜出面。这次金陵雪灾,由康王主理,我只在一旁协助,陛下应当也存了历练康王的意思。”洛雪霁选了康王,她是个会调教人的,康王经她一番指点,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隐有新秀之象。
白尧光暗暗腹诽,也只有对顾明苒,卫玄才有这般耐心细细解释,若是换了他,早拉下脸来让他自个儿悟了。
陆昀来报,言定国公次女谢茉梨雪天入山进香,马受惊坠崖而亡。
白尧光令其详述经过。
卫玄本是一言不发,待听得乔樾亦在场还派人助定国公府搜寻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无论是传闻还是所见,顾明苒都觉得乔樾是个冷血冷情之人,听至此节,道:“想不到这位乔统领还是如此热心之人。”
白尧光倒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只感慨道:“临近年关,又逢大雪,丧事必是简办。这位谢二姑娘还真是福薄啊,原本再过两月就要嫁入燕王府了。”
嫁入燕王府便是福泽深厚了吗?顾明苒看向卫玄,却见卫玄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夜色已深,沐浴之后的顾明苒坐在小簇花八瓣纹铜镜前,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温暖如春。
她伸手接过红药递来的一盏牛乳,雪白的牛乳上浮着一层碎碎的玫瑰花瓣,轻啜一口,甜甜的玫瑰花香在唇齿间弥漫。她想起白尧光的疑问,谢蓁只言匣子不言头面,倒似买椟还珠,可白尧光是可信之人,头面也并无可避讳之处,难道是那个匣子有什么蹊跷?
她挥退红药,打开金丝楠木大柜,取出谢蓁所送的匣子。头面以羊脂白玉制成,细腻温润,雕工精致,而匣子却平平无奇,只是个寻常的紫檀木匣子。她翻来覆去看了半日,终于在底层的隔板上看出了端倪。小心揭开隔板,掉出了两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笺。
挑亮烛火,她拿着纸笺凑到灯盏边细看。
良久,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将纸笺扔入炭盆,纸笺顷刻间被火舌席卷。
半个多月来,卫玄不在府中,谢蓁不便前来寻她,等她的回话应当等得极是辛苦罢。
次日,白尧光用完了午饭,才慢悠悠地同顾明苒告辞。
顾明苒也不多留他,只叮嘱道:“别忘了替我给康王妃传话,她送的匣子我很喜欢,也请她不要为妹妹太过伤神了。”
白尧光不以为然道:“众所周知,靖安郡主和那位侧夫人不对付,谢二姑娘死了,康王妃也未必会伤心罢。”
顾明苒拥着狐裘笑道:“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多提一句也无妨。”
还血脉相连?白尧光暗暗腹诽,这姑娘是真没经历过世家大族的内斗,也罢,跟在世子身边心善也不是什么坏事。“姑娘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顾明苒站在廊下目送白尧光离去,目光一寸一寸地变冷,她抬头望向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寒风凛冽,砭人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