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第三个人,门口都没有留伺候的,崔洝辰再挪了盏琉璃灯,坐在浴桶旁边拆信函。
桶壁垫了个软乎乎的东西,季陵下了水摸了摸就靠在那东西上休息,他神色倦怠又放松,心里感慨有钱就是好,木桶都是金丝楠,挨着皮肤实在细腻光滑。
水色渐渐变绿,季陵才发现自个垫的原来是个草药包,因为受力挤压,药汁便溢出来了,屋子里都是药香味儿。
崔洝辰的大腿挨着桶外乌黑柔顺的发,手里的纸张翻动带起轻微地哗啦响,像是真的心无旁骛。
“我说你怎么能稳坐钓鱼台呢,”季陵挺了挺身,脖子向后仰,他调整了下姿势,闭眼问,“听你翻了好些页,看来事挺多?”
发把崔洝辰的衣角濡湿了,他过得很快,此刻已经拢起纸张准备随意丢在身旁的小几上,可他听季陵的意思似乎有些兴趣,便问:“想看?”
季陵本就百无聊赖,想着拿来当话本打发打发,于是偏了偏头,回问:“是我能看的么?”
崔洝辰冲他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有什么不能的,我还想说你能帮着参详一二。”
季陵走马观花地扫视,发现内容够庞杂,跟个网一样笼罩了整个边边角角,其中竟然有陶岳跟丁香的名字,可是仔细看完内容,登时失望至极。
身后的崔洝辰收回目光,挪过木盆跟水勺,一边给季陵湿法一边说:“没有信息不见得就是坏消息,如果兄长此刻是个死人,必定逃不过如此密集地一再找寻。所以,你可以相信,他应该还在什么地方活着的。”
温水自头顶而下,崔洝辰的手指穿梭在发缝中,跟他的音调一如既往地轻缓柔和。
“崔昭离,你的事那么多,没必要一直纠着陶岳不放,”季陵抬眼望着顶梁,眼睛又大又亮,“从他决定要走就把生死抛之脑后了,他都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好放不下。陆世昌死了那么久,他要活着,早该出现了,论功夫,他不弱......咱把这个劲儿省了。”
话里话外憋着气,季陵生的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性子,崔洝辰太清楚了,没想着反驳,只是顺着说:“如今世道不太平,等过了这道坎再打算不迟,东边不亮西边亮,我瞧着丁掌柜近来不错,回头接上来跟你聚聚吧。”
丁香对于季陵来说,相当于半个本家人,有她在,季陵就沦落不到孤苦伶仃的地步。无依无靠看起来是自在,可太没根底的话,人就是虚浮的,是对明天没有期待的,好在季陵现在身边有个崔洝辰。
“上回官府上门,她那头买卖就难再做了,”季陵斜眼暼向窗外,浅蓝代替了墨蓝铺陈在窗户的四角方框里,清风微凉却很舒爽,卷去些许焦躁,“不过到了她这个年岁,能不操劳就甭操劳了,她手里有些积蓄可保衣食无忧,若是闲不住,那就找个底下的铺子交给她打理,图个心安就是。”
崔洝辰给他拭发,说:“我原本也这般想,那就等她回话看,或许她还是惦记自个铺子的。”
纸张让季陵捏湿了边角,有些字已经模糊不清,他知道凭着崔洝辰过目不忘的天资,肯定不需要再重复翻阅了。
崔洝辰任由季陵就这么随手丢在溅水的小几上,片刻后又听季陵说:“新帝即将登基,马上大赦天下,世道能变成哪样,谁能说得准呢?别估计她的铺子,就是咱们的,都没个数。你看,就连董襄都因此可以死里逃生......又说回来,想他遭了这么久的罪,该恨的该怨的怕是铭感五内了,眼下看见崔元手握重兵,还不得以为是时来运转?”
“那就让他以为,”崔洝辰拿木梳理发,指尖青丝缠绕,又多又密,“当初崔元栽培他,无非是想朝中有人作保,可他大势已去,不过是一颗没用的弃子,早就踢出局了。”
季陵转念一猜:“留到现在,你是想用他?”
还没等到崔洝辰接过去,季陵忽然就想明白了:“崔骐睿不是储君上位,怕他坐不稳,留个心眼是应该的。但我觉得董襄这个人不值,还是说,跟私盐有关?”
“盐仓始终是国库所有,尧准断掉盐道,是在意料中的事,说崔元没有准备不符合常理。那些库银就是崔元最后的家底,他苦心经营多年,不是想搬就能搬的,”崔洝辰拢住发,往上系发带,“我到现在没有得手正是因为银库四周铜墙铁壁,没有钥匙,就是火器都没办法。他那个时候搭理董襄,正是看上董襄常下地方办差的便利且又有好掌控的脾性,而行走上下的董襄,必定知晓里面的途径,至今为止他没招供,等的便是东山再起,企图再投靠大树。”
“崔元能继续挺近京西郡,抽手安抚大济就是断定你没有办法,”季陵想明白了,“所以,他根本不怕魏雪瑶拿出来什么,只要他打赢这场夺位之战。我看他一路凯歌高唱,顺风又顺水的,连周从也俯首麾下,有时候人要是红起来,老天都会跟着偏心。”
“是指余新跟余丹俩兄弟吧?”头发已经扎妥,崔洝辰抚着他的面颊说,“余丹实则该称余新为堂兄,他的父亲现在许指挥使帐下,是三校尉之一。这个余新......是真有些能耐在身上的,他从前跟过奎隆,却不得青眼,为人率直的结果是得罪了不少同僚以至于深受排挤,好在,他并不一味死脑筋,在转投周从后学会了顺势,每步都走得越来越稳。他跟余丹有打小养出来的情谊,又很是敬重他这个叔父,能入仕途同样是因为他叔父辛苦奔走搭桥促成的。两家有相携之恩,有忙自然得帮。”
季陵偏头看他,崔洝辰报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