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威将季陵带到柯指挥使院里后就向坐在桌对面的许谬拜退,不过人没走远,守在院门口去了。
“整个三衙使得起四品护卫的营务,纵观上下百年怕是只得你一个,”许谬用手指点了下左边的杌子,示意季陵坐,提起酒壶亲自将两酒盏斟满,说,“下辈子估计也难见。”
季陵拿脚将杌子把角度调整好才掀袍坐了下去,端起跟前的酒盏先咕噜了一口,撑在膝头上回说:“总得出这么一个例外,花样还有万千,人那么多,总不会都一样。”
许谬也闷了一大口,哈哈大笑起来:“不一样的脑袋都掉了,命就一条,这个都一样。”
杌子太矮,季陵长腿屈着怎么坐都不觉得顺心,左右挪动了几下发觉没有任何改善之后放弃了,懒洋洋地说:“阎王点名,小鬼拿命,横竖都是死,此一时爽一时。”
“看得如此开,怎就拘着自个,留在拉屎放屁都要管马军司?”许谬一直想不通,崔洝辰是怎么挖坑的。
季陵长叹一气,说:“没钱往后怎么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许谬的脸五色杂陈,像是说“真他娘的俗”又像是说“他崔洝辰的脑子也会干这种事”。
“万不可少要了,这桩买卖不好做,”许谬想起崔煜然就直摇头,没一会又赞道,“果然是他崔洝辰,也就像你这种不要命的,才敢死劲的戳那混球。”
季陵对许谬绕了解,解了绕的思路惊为天人,自觉跟不上步子,默默的闷完手中的酒。
许谬想起前些日子,崔台敬奔波在中正堂前石阶上,匆忙拉住他的手说:“老许,我儿子在家闲得快变臭虫了,你得帮我带几天啊。”
许谬还没来得及张口,崔台敬看似忙得没工夫听他讲,他仓促的拍了拍许谬的肩赶紧再补了句:“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不一直念叨人机灵么?小子就服你的话,有劳!辛苦!再会啊!”
回营的路上,许谬都在满脑子欢喜着怎么安排机灵的崔洝辰。安平王府,他知道的啊,还能有谁能闲得过崔洝辰?
再后来他抓破脑袋都想不起来曾说过混球很机灵这种话,甚至有回吃酒拉着王敏不死心的问自个有没有说过那句被驴踢的话,谁知王敏赌咒发誓讲听见他就是说了,真就,唉!
往事不堪回首,如果能重来一次,哪怕那时天塌地陷,他都要问清楚到底说的是哪个儿子!
季陵伸长了条腿,在许谬悔到肠子都青掉的脸色中淡定的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上鱼肚子塞嘴里。
食物滑进喉管,季陵提壶给俩人再次续满酒,先行提盏跟桌上许谬还没伸手的酒盏碰了个说:“敬许指挥使的英勇。”
许谬愣了下才弄明白他指的是死戳混球同样不要命的,也得算上自个。
被人坑的英勇同样算是英勇!如此言之有理,许谬提盏接着豪迈一口闷。
酒过三旬,菜没几下就横扫一空。
不知不觉已过亥时,二人前仆后继的争相打嗝,畅快不已。
季陵早已不堪忍受撅屈的腹部和不服帖的杌子,站起来踱步消食。他挺着微突的小腹站在薄墙下拿手来回揉搓,却听到墙那边响起两个尖细的声音和一顿混乱的步调。
“都跟紧点,轻点,哎呦!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落脚跟锁了铁石似的!”
“这一路磨蹭得!到了准得挨罚,我们要了受板子,你们也别想全乎!来不及了,后边儿的都是死人么?赶紧扛着走!”
里边将响动听得仔细,外边听到许谬的猛嗝迅速收了声,然后就是一顿七手八脚的倒腾,转眼声音都消失了。
说话的两个人声不难辨认,一听便知是内侍所折了嗓子的公公。
季陵回过头看许谬也撑着双膝起了身,用拇指往后墙戳了戳,说:“什么道啊?动静大成这样,怎好作眠?”
简易的方桌被许谬摇晃的身子挤移了位置,面上的碗碟酒盏跟着叮叮当当响。
“那就是条破烂的窄巷,根本就没人气,至少白日里听不到响动。也是奇了,这三更半夜的,他们会走这道。内侍所在皇城东侧,这儿是西南侧,”后脑勺持续发热的他,原地跺了下脚说,“不过这挨着边集,嗝......”
季陵顿时皱了下眉头,眼神又带着明显的好奇。许谬挥散了嘴边酒气,看了他一眼,指着右前方的位置说:“往那,走过三院门就有个城中集市地,五日一开,铺面行的是邺京的翘手货,你懂得,皇城里头的人对市情大多两眼抓瞎,好糊弄。不过牙人们也不简单都是找巡检司要了路引严查过身份才得以放牌进来。过了步军司就是界了,再里边是无论如何都入不得这些三教九流。”
季陵才注意到三衙的布局是殿前司在腹地,步军司在外廓,而马军司在中间。他本想再问什么,被许谬有些虚浮的步伐振了回去,难以想象倘若眼下要是临时有要紧差事办,如何得了。
作为一个同吃同饮的同路人,要是因此误了大事,把命玩没了着实有点亏。
“大人这酒量......”季陵感概了句,又担心许谬原地较劲,补充说,“确是好酒性,深谙适可而止之理。不愧是与我契合的酒伴,收放有度,欸,大人当心脚下那个坑。”
许谬笑得很大声,脚下一片坦途,没有一点停顿的走到了院中间,负手说:“你我酒吃得少,不过往后有的是时机。季营务这句夸赞让人相当受用,再真情实意点就更好了。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清醒得很。”
季陵无辜的眨了眨眼,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