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天热易燥,厨子的菜毙掉了油腥。崔洝辰本就不是大食量,吃的也比季陵快,现下二人已经食毕,擦拭了嘴,才开口说话。
“人还是没找着?”门上已经换了竹帘,门和窗一通气,季陵舒缓了不少,又饱了腹,才重新想起方才断片的事来,问说,“魏雪瑶放在那个地方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小地面上若是加派人手铺过去拿人,很难藏得严实。”
“早已安置妥当,不但奎隆寻不着人,我还得消磨上些时日,趁机深挖才成。”崔洝辰拨着枭羽说。
“陶岳那时有谈及陆世昌接手魏明忠的案子,”季陵思索说,“院子遭人特地损毁清理过,凶手显然是有些能耐的,又不图财,陶岳做这行当时日不短,见得不少,他觉着不像是邺京能人的手笔。怪的是,奎隆从未提及此事。”
陆世昌还来不及详查端倪就被斥贬,这事便交给奎隆,奎隆却似并没有在意,一心扑在搜寻魏雪瑶上。
“奎隆是由御史台力荐入的内省,按章程他是不该坐到这个位置,可当时内阁并无主事,我父亲又因大哥一事疲于溃乏,皇上在朝堂一锤定音,就这么入了职。”崔洝辰很愿意与他共享细节,势均力敌的良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他抿唇一笑说,“董襄是跟着刑部办差的老人了,就算奎隆疏忽,他也不该视而不见。如今皇上威逼,奎隆若是要保住前程,寻不到魏雪瑶,他就得从魏明忠那打开缺口。”
季陵下额抵着扇,眼尾挑着笑,一张薄唇像覆过桃汁,飘出来的嗓音带着绵软:“我不信那样显眼的线索,还能随意抹去,这有遮掩的嫌疑,聪慧过人的四郎君难道没察觉?”
崔洝辰溺在那笑颜里,不自觉弯着唇角说:“一把山河扇旁人于我自然万金不换,搁你那,白赠也欢喜,物件跟线索差不离,有用没用,得看放哪儿。”
“四郎君事多如牛毛,何来闲情掰扯风月,”季陵觉得这人越来越有肆无恐了,顶完一句就马不停蹄调转话头,“近日都不见佟侍卫,是奔这事去了?”
“都是在做正经事,”崔洝辰偏就不让人躲,但不过度追击,自然而然与他对视,眸光温软,浅浅的滚动了下喉结说,“锦洛在来京的路上,陈余铭手上的铺子也归置得几近收尾,锦洛过来忙上几日。”
来马军司的这些日子被崔煜然坑得几乎找不到活着的乐趣,一听老伙计们很快要汇聚一堂,季陵情绪立即高涨了不少,连同掀腿起身都变松快许多。
“你看,我马上要上职了,天这么热,总不会让我再送上几步吧?”季陵重新披甲戴盔,斜瞥着人。
崔洝辰撩起袍子,缓缓站立:“有进步,至少还想着送,心意我领了,晚些再来。还有,煜然那边你不必替他掩护,那小子皮糙肉厚,经造。”
提到那混球,季陵就不想出门,可转念一侧头发现还有位更为巨大的坑货就毅然决然的迈了出去,留下了句:“记得落锁。”
众兵聚集在场子上,靠着日头算时辰,等到差不多后,季陵蹲着指了指一个嗓门奇大的鼓手,那人即刻会意吼到:“集啦!”转身就去擂鼓。
夏日的风刮出片浓密又短暂的沙雾,季陵拿袖子抹了把脸站起来,拍了拍身甲,抬眸一扫,果不其然混球不在。
鼓音刚下,就听到身后冒出的盔甲撞击的跑步声,这响动过于熟悉,季陵无需回头都知道谁来了。
“挺早啊,”他原地翻眼,负手凉凉道,“是鸟窝让人掏了,还是塘子里鱼被猫叼没了?没得玩,记得上职呐。”
“尽瞎说,”崔煜然横擦了把汗涔涔的额头,凑近快速说,“我可太了解四哥那坑货,定是给你讲别罩着我,不赶着点,许指挥使那头花招多到眼花缭乱,玩不过他,死都不能迟。”
“营总大人,请吧。”季陵说完回列站好。
崔煜然往中段行去,立定转身时已是换上了另一翻面孔,相处下来季陵了解了部分,混球肚子里也装了两个小人,不该混的时候也还算有点谱,连自个都能带动着严谨起来。
“操行开始,列!出!”崔煜然提嗓道。
一营兵极速调整,脚步带起尘土,齐刷刷的有序分散开,鼓点为令,全员开动。
崔洝辰前去拜会程恩兆,进门时看见胡太医坐在下首,先行抱了下拳道:“几日不见,胡太医安好。”
胡太医赶紧起身恭身回礼:“使不得,折煞微臣,四郎君虽谦逊,但身份尊贵,微臣不敢受安。”
崔洝辰笑着让他回了座,在对程恩兆行了师徒之礼后坐到胡太医对面。
“昭离刚来,方才觐见所闻,有劳胡太医再讲一遍。”程恩兆将手中医师看记小册递向崔洝辰。
崔洝辰起身双手接过,边看边听胡太医说:“午歇时,微臣与中书令去了皇上寝殿请平安脉,经诊,皇上窥面容五官似是体虚精乏,可脉象颇弦,此乃气滞之兆。简而言之就是脾脏有损。詹太医所记也不假但不曾深入,暑热亦可至燥郁。”
纵使不通医理,崔洝辰也从胡太医口气中探出不妙,他将册子捏在手中问:“敢问胡太医此病何来?”
“常因贪杯所致,或频用药物......”
崔洝辰垂眸轻轻的摇了摇头,程恩兆随即接口道:“这不可能。”
不肖他俩否认,连胡太医自个都知晓宫规繁琐且严谨,身为皇帝怎么可能畅享口腹之欲,而生病药物每一钱都是几位太医谨慎斟酌开出的,万不敢作这个文章。
“又或,又......”胡太医攥袖踌躇片刻后说,“因政务沉重长时不得寝,或有可能。”
满朝都知道这更不可能,胡太医不敢揣测,只能说是因为政务沉重而导致长时不得寝。
崔洝辰与程恩兆相视一顾,均敛紧了眉头,胡太医也低头看自个的手默声。
“太医院近日记档胡太医定然已经看过了,”程恩兆捋了把下颔的小胡须,口吻带着平日里都听不到的强硬说,“今日这话传出去,前后这般南辕北辙,若是龙体抱恙显迹追查下来第一个就是太医院。无需我多言,胡太医当知其中厉害。”
胡太医赶紧合手躬身回说:“下官明白,记档自当谨慎着笔。皇上之疾若是及时医治尚且可控,若是有所拖延往后此疾会愈加难治。”
“定然是要尽心竭力医治的,”崔洝辰站起身拿着册子,走近递给胡太医,近身说,“胡太医是医家翘楚,定然能做到医而无形。”
胡太医很是吃惊:“这?”
崔洝辰安慰他说:“其实也不是很难,内疾靠药物调治,若皇上还在不知情下继续沉醉政务,想是表象上也似原状吧?倒是不必担心旁人,班值房那头我想法子去调节,你用些心就成。”
最为识时务的莫过于胡太医了,况且这样也不违背医道,好得慢些就是了。
胡太医就地躬身应下,随即请辞转身去备药。
程恩兆起身走到里间书案前跪坐,继续翻阅文书,头也不抬的说:“要查不能明着来,内侍所个个都是人精惯会信口开河。殿前司又密不透风,一旦风吹草动只怕弄巧成拙。”
“嗯,”崔洝辰虚拳抵着鼻头笑了下,说,“我好歹都是先生拿着山河扇唬大的,寻常没头脑的事自然做不来。”
程恩兆把手中的文书往案上一扔,瞥着人说:“看来你是闲出了两副胆子,到这来显摆了。”
崔洝辰知晓他先生很忙便不再插科打诨,正色说:“趁胡太医治疗之机,需往内侍所安插人手才行。那帮子人看菜下饭得紧,要排上御前只怕要耗些日子,边安置边找破绽吧。”
对此建议,程恩兆点头同意。
崔洝辰不再消磨时间,走时取出之前程恩兆赠与他的一副字画。
程恩兆问说:“不是惧怕混球霍霍,才放这里的么?怎地,如今要拿走了?”
“用得着,物件么,光搁那总是可惜的,”崔洝辰颠了颠画轴,笑说,“白允的墨宝,先生还有的是,这幅虽难得,但非极品,少上一件也不打紧。”
“打这儿给你的样样都是珍品,我手上那些就这件最有意思,莫不是拿回去哄人玩?”程恩兆一脸老怀欣慰的笑说,“那还算值当,若是不够,库房里再去翻翻?”
“要他与笔墨纸砚扯上关系,没有个三生三世绝无可能,还不如拿去换钱给他,更能讨得欢心。”崔洝辰凤眼张扬,雅正温润,谈及那人自带持有姿态。
程恩兆挥手说:“谁缺银子你都不会缺,你那几个小娘最是见不得你受点憋屈,也罢,不问了,别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