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洝辰从案上抽出只茶盏,烫过滚水后,将废水倒于水盅内,铲上茶叶,滤过一遍后又舀出勺滚水,沏了进去。他两指轻推至对面案前,悬空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陵掀袍,长腿一屈,跪坐了上去。
俩人默半晌,崔洝辰觉得他方才没顶尽兴可能会接着来,便闭口等着,半晌之后才发现,对面那人竟然是懒得开口。
坐不过半柱香,季陵撑着侧脑斜靠在案头,五指入发,让人敏锐想起那手触感。
崔洝辰干咳开嗓:“听了多少?”
季陵疑迟半晌,才慢悠悠说:“放心,不该听的一个字都没入耳。我来想说的是,事已至此,我看我就没有必要再陪你们继续回京了。”
“那亏了些,多听点儿省得我再说一回。”崔洝辰给自个稳稳续水,扫了季陵一眼,眸色不温不火地问:“这念头是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
“从头到尾就是赶鸭子上架来的,陈老头没给半个子,再则我一个浪荡人没卖身,”季陵见对面人眼皮几眨,不自觉放低声气却又顶着倔劲儿说,“原本闲来撩个趣才跟着的,杜简不日便会查抄押京,你我道已不同,自然不必相互为谋了…..”
崔洝辰抬眼看他,像是用了心听他说话,但那眼神又是不加掩饰地揣摩,不等季陵讲完,便笑问:“往后你要浪迹天涯,弹曲换盘缠?还是支摊讲戏本谋生?”
季陵瞥嘴回道:“我还可以街边耍小刀,乔装作个舞……”
“嗯,真是技多不压身。”崔洝辰想象着画面,竟笑得更深了,体己地说,“三文一首曲,五文一本书,作舞嘛...不但累还得严防登徒浪子,一日下来,房钱能挣出来么?长此以往,总归不算什么良策,你看,何不取个双赢之法?”
季陵把玩茶盏,漫不经心说,“反正生来无一物,就擅长这些歪门邪道,只好浪荡几时算几时。”
“那便随你吧,我原本还打算让佟盛找个时机把宅子铺子过个你的名,现下也省了。”崔洝辰放下木勺屈指悠闲的敲着案面,惋惜说,“如此那预祝你天高海阔,卖艺发家,别那么瞧我,是我的祝福没诚意?”
“呃……”季陵瞬间换上笑颜,灿烂如花,毫无原则的凑近讨好,“主君,适才逗了个趣,甭往心里去,刀山油锅,只管吩咐就成。”
“那不是碍了你的自在么?舍得?”崔洝辰扯了扯唇角。
季陵跪正搓手,狗腿道:“哪里会?主君的事比天大,旁的怎么比?一边去。”
“哦?真心实意?” 崔洝辰翘了下眉。
冷不防季陵一把拉开衣襟,谁知用力过度露出白晃晃的皮肤和线条清晰的锁骨,他赶紧拢了拢豪放拍道:“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崔洝辰叫茶水呛了一口,重重吐了口气,险些压折肘边的扇子,直到季陵收拾回原样,才凝神说:“倒是不至于,给个实意就成。”
“实得不能再实,主君,过名之事何时办?我陪佟侍卫一起?”季陵趁热打铁。
“不急……”崔洝辰抿茶,抑声道,“地盘在那又没长脚,还怕跑了么,还是盘算下答谢之方,如何?”
“赶紧的,”季陵担心到嘴的鸭子飞了,敲案催促说,“早办早了。”
崔洝辰不徐不疾:“急不来,随我入京,把事处圆满即可。”
“这算盘打得……”季陵接到那边的眼神,当即改口,“好!”
“嗯,”崔洝辰敛回目光说,“目前事往下走,待杜简败露,还未定案提审前,下来查人的定是陈振德跟董襄。有陈振德在董襄明面上做不了什么,人后就难讲,得让佟盛跟着,既是提防背后提前将人弄死,也要断掉内外勾结的可能。”
“能人啊,绕开刑部侍郎,你是让上面的人搭了把手?好吧,就算路上保得住一时,可入了狱照样还是落在奎隆手里,前有狼后有虎。”季陵转目说,“监察还是董襄,那杜简迟早成刀板上的肉,谁能奈何?”
崔洝辰喜欢他的机灵,乐意多说些:“因此我们必须回京,二哥到了前堂后事务压身怕是顾不上五弟,父亲还要上下兼顾难寻空闲,无暇插手刑部的案子。先生未入主内阁没有职权,不宜过多谏言。”
季陵不解道:“我又没入仕,并非官家子弟怎么入得了皇城?莫不是要我给你烧火做饭?”
崔洝辰一晒:“烧火做饭?你要能做,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在此之前,仅需先跟着我五弟,任半个陪教就成。”
“中翊郎?!”季陵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问道,“传闻中那个飞天遁地,推山搅海的五郎君?我是什么人?!管得住这么个极品?”
“那是胡诌,千万别信。煜然年纪小,加上最末出生,性子比起几个哥哥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跳脱,但大夫人管教极严,他向来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叫你看着他,无非就是伺机紧个醒,莫忘记正务而已。”崔洝辰表情没有二意,字字诚恳。
季陵在崔洝辰脸上甚至看出了‘不要后悔’的意思来,于是骨子里逆反开始作祟根本不再疑心思量,笑得尤其漂亮:“你也太瞧得起我,就不怕被我带偏他?怕以前是个深宅萌宠小五爷,再交回你手上,可能就是个看破红尘的小和尚了。”
他对自己的了解还真是偏颇过甚,不能与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崔洝辰回说:“那也算你本事。若真如此,咱们家接过来就是。”
季陵开局先言明:“既然主君信任,那我权且一试,要是途中出了什么岔子,赖不着我。”
投其所好的好处,就是这般顺当。
崔洝辰颔首:“放宽心,只管去做,还有我。”
窗外蝉鸣不绝,屋内烛火闪烁,二人各自开怀以茶代酒非常愉悦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