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难得下起微雨,崔洝辰靠着窗榻,一手握卷册一手执木勺边瞧书边自斟自饮。
佟盛叩门三声,得应后推门而进。
“主君,秋娘与钰哥没多话,那么些年没处,默契一点都没少。”佟盛恭身说,“杜简正翻遍郧州到处寻人,邺京此时有放出风声传周文升将于近日处斩,王府驿报却无此说法。”
崔洝辰搁了书册,专致沏茶,宅子里现在最不缺好茶。他轻嗅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茶香,说,“广撒网这招钓不上魏雪瑶,再耗段时日,杜简得先被抛出来,且等着吧。”
“难不成他们会窝里反?”佟盛诧异道,“可是这样下来,又会牵扯转运司,上至都督行府以及运史下至灶工,参与纲运人数过于庞大,如此势必大动干戈,官府签发的盐引还那么多,岂不是要乱起来?”
“他们比我们更加忌讳发生这样的事,一旦杜简这里成了缺口,那他首当其冲被做弃子。”崔洝辰轻抿一嘴,说,“州同出身就是佐官,水道、督粮虽是涉其职,但到底非他一人可左右。而他所辖职权庞杂,容易叫人摸到由头。投鼠忌器,多少都会费手脚,眼下正是杜大人最蹦得欢的时候。”
“那些人肆无忌惮屠杀魏明忠,没有将时任刑部尚书的陆大人放在眼里,后边竟然连老天也帮了他们一把,让他落到了奎大人手里。卑职这些日子听闻奎大人大狱跑得勤,手也下得重,周文升都被折磨得没个人样。” 佟盛叹气说,“也就留口气等着处刑。他们下手有顾虑,却是狠的。”
崔洝辰搁了茶盏说:“富贵险中求,他们把杜简喂那么肥哪里是希望他能看在这样的情分上,替他们死扛?没有,更不会。为着真金白银,啖人肉饮人血都面不改色,区区边角料算不上什么,杜简连京城门槛都够不着,他的死活,比起魏明忠还不值钱。周文升嘛......”
“奎大人得了圣旨,陈大人不敢阻拦,李公公又以龙体欠安为由屡次推诿大臣觐见。”佟盛卸下肩道,“就是咱们王爷,都被拦在堂外。好在这日头不冷不热,没伤着王爷身子。”
“不用细想,先生肯定是叫太后堵在案牍上。她总是有办法,叫人进退两难。”崔洝辰说,“你去详查魏家里外,尤其是当时经手的仵作和记档,不可大张旗鼓。贺秋贺大人作壁上观这么久,该叫他动弹动弹了,放个风,魏雪瑶接生的稳婆是他老家的远亲。”
佟盛登时会意,应道:“卑职知道怎么做了。如此,可暂保周文升无虞。”
昨日酒力余威残留加上半日的奔波,崔洝辰还有些神乏,他捏了捏脑门说:“听闻陈余铭自小都未离开他爹娘半步,如今一走这么久倒是没见着人念叨。”
“主君有所不知,衙内没少往邺京通气,面上不露怕是叫人笑话吧。”佟盛顺着想下来。
“下回夹带上几句,就说若是周文升提早死了,衙内便在赀州把他养老钱挣够了再回去。”崔洝辰将手指移到下颔支着说,“陈振德一日没立场一日不能惯,把儿子丢过来试水,那就别想轻易再收回去。”
现下这日子渐渐回温,赀州靠南更是明显,最适宜的还是邺京,热气还没过去,崔洝辰惦记着王府。
他在茶香渐散中说:“算着日子,二哥承诏入朝在即,往后就要常驻龙庭。宦海水深,父亲倘若在侧也能助上些许,只是既然袭爵,父亲还是不得不做急流勇退的准备。”
佟盛说:“主君,王爷打算让五郎君随二郎君入朝,暂居许指挥使麾下。”
崔洝辰点点头,笑说:“那是父亲要磨崔煜然的性子,马军司再适合不过,馆职压不住他,殿前司又容易擦枪走火,他那脾性到底能帮上忙还是找麻烦是未可知。杜简若是入了刑部大牢,我也必然时常出入朝堂,到时我们兄弟二人都在前庭,得挑个人在他身边盯着,免得犯了忌讳而不自知。”
中翊郎的母亲是鼎鼎大名大夫人唐因,家中排行又是幼子,身家得天独厚,除了他的几个哥哥与爹娘外,旁人谁不忌惮三分?
佟盛好奇:“主君已有人选?”
“季陵。”崔洝辰清清淡淡一提,不像临时起意。
“他?!”佟盛不由弹起了身子,怀疑道,“那位爷怕是连自己都管不住吧?据卑职看,他要是造起来,约是不比五郎君逊色的。”
崔洝辰笑意未收可也不语。
佟盛再问:“那般张狂性子如何能俯首听令?”
崔洝辰提示:“他喜欢什么?”
“钱啊!根本就是个钱串子!”佟盛马上作答,“从未见过如此见钱眼开,视财如命之人。”
“这是赞誉谁呢?”季陵推门而入立他身后。
被现场抓包,佟盛也不在怂的,负过手下颔朝他一点,笃定说:“讲的便是你,我可有言错?”
“佟侍卫是天上谪仙,从不食人间烟火,哪里会错?”季陵倚门瞅了过去。
佟盛左边嘴角一歪,鼻子喷了一气,说:“仰慕季掌房浑身烟火味,流月居的酒久吃不腻,莺歌燕曲久听不厌,那银子花得堪比富家门第,多配不上你小门小户的身份。”
陈余铭的嘴,那是八卦的鬼。
季陵笑道:“有人付账,我乐得其所,佟侍卫羡慕啊?那哄哄主君,指不定主君就大手一挥,让你住百八十个日子又岂是什么难事?”
“主君岂是你这样的腐败之辈?季陵你放肆无度!狗胆包天!”佟盛眼瞧着怒了。
话头似乎要往不对的方面狂奔,崔洝辰清了清嗓:“佟盛啊…….”
“佟侍卫,主君想吃秀水桥头的那家百合糕,我讲得对不对?”季陵接过去。
佟盛回过头,确认道:“主君?”
崔洝辰扶额,相当无奈的‘嗯’了一声。
佟盛起身应下,过季陵侧旁时,重重的甩了个‘哼’便大步而出,挺自觉,还记得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