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洝辰肘撑桌面,修长的五指恣意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眼角看向静柔,挑起嘴角道:“大贤大德都在君子好逑,何况我等凡夫俗子,不都是一样么?”
“一样一样。”杜简拍了一下桌子,兴致满满,“这天下美人太多,看都看不过来,各有各的妙啊,皮肤,香味儿都不尽相同,那这劲儿都不一样,啧啧…..”
崔洝辰哪里摸过什么美人,好在照驴子画马的功夫了得:“是啊,珍珠碧玉皆好物,罗衫一解百媚生。桃花颜,丝柳腰,一双酥手拨情梢,温柔乡里梦黄粱,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这哪儿是什么王家好男儿?整他妈一衣冠禽兽!
崔洝辰在前面持续汹涌,季陵听得直反胃,真想掀了那脑壳瞧瞧里边都是些什么废水。
“过了美人关的都不叫英雄,”杜简哈哈大笑,说,“那叫阳衰!”
俩人英雄所见略同,相谈甚欢,几壶佳酿便见了底。
气氛热络,崔洝辰便不让静柔帮忙,自己提起酒壶,不停的给杜简斟满。
期间,也不知道禽兽给昏官说了什么悄悄话,杜简竟笑着把他家侍卫给打发出去了。
“你是懂的人!齐人之福哪有那么好享?”杜简搭上崔洝辰的肩膀说,“那能怎么着呢?讨都讨了,总不能都撵出去,叫人家说我狼心狗肺的好吧?”
崔洝辰又给他灌了杯:“大人治家有方,再多几个有什么?”
终于待到杜简眼神迷离涣散,季陵唤退了静柔,自个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桌子对面,他眯着眼看着对面极力不让自己栽倒的崔洝辰,在那边撑着额头。
崔洝辰睁着单凤眼睥睨着杜简说:“杜大人,我听说这赀州出过一位名噪一时的大美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杜简眼神不能集中,但是一说美人怎么会有不认识的,他杵在桌面上说:“季公子,言笑了,别的地方不敢说,这赀州地界的,就不可能没有我不知晓的。”
崔洝辰屈指漫不经心敲了敲桌面说:“魏瑶雪,大人认识么?”
杜简闭眼想了想,而后半睁开,竖指一抖,道:“魏明忠之女?被郧州休出之妻?那倒真是个美人,可惜浑身带刺儿,沾不得.”
崔洝辰凑近问:“大人,此话何解?”
“她还未出阁就已经很有名气了,”杜简推开面前的筷碟酒盏,空出地方把两支粗短的手肘都搁了上去,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上半身,“魏家三个掌房先生供她驱使,过她这一关不容易,要是有什么岔子,哪怕人在被窝里,掀了榻也得让人把事整清楚,担责赏罚那是明明白白,她喜欢来硬的,下边的人都怕她。外地人都以为魏家掌舵的是她老子,实际她才是那难啃的骨头。魏明忠那老东西,视财如命,但他他妈的却不管财。”
“照大人这么说,那魏明忠应该对魏瑶雪应该相当信任,甚至还会倚仗,为何肯将人嫁去那么远的郧州?”崔洝辰单手支颐不解道,“而魏明忠爱财却不理财,着实奇怪。”
杜简瞥了他一眼,笑道:“那是季公子不知道这个人,魏明忠先是官后商,他虽权把盐运,只手遮天,却对账册和文墨之类抗拒得很,说穿了就是个以权谋私的酒囊饭袋,偏偏魏瑶雪在这方面天资过人,纵然鄙夷她是女流之辈好歹也姓魏不是?外人怎么信得过?当然就交于她去打理最为稳妥。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毕竟女子也会到婚配之龄,那个老东西再怎么不愿意也拦不住。”
“这郧州知府官居从四品,品阶低于魏明忠许多,他为何肯将女儿下嫁?”崔洝辰能感觉对方渐渐酒醉难支,而自己也正上着劲,趁还清明抓紧问,“魏瑶雪如今现在何处?”
“她虽彪悍,奈何家底厚哇,加上生了副我见犹怜的样貌,多少人都舔着脸上杆子想做魏家姑爷,”杜简好像是没有听见对方所问,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个高文升,我们还以为白让人拣了那么大便宜,不曾想老东西抠得可以,用最低规格就把人打发了,剩下那么大的家业让几个没出息的孬种继了过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他就突然暴毙了….紧跟着一家死了个差不离的干净,眼瞧着家产充了公。就这样魏瑶雪都没露过面儿,如今魏家几近销声匿迹…..她在哪儿?是啊,她在哪儿…..”
话还没说完杜简的脑袋就‘哐当’砸到桌子上,人事不省。
季陵缓步走了过去,眯着眼推了推杜简,确定人没有了知觉,便看向微微晃身站起的崔洝辰。
“嗤,”他就立于原地,想看着平时儒雅得体的人,酒醉后是什么样子的,他发现崔洝辰酒品很好就算上了头也不让自己东倒西歪,胡言乱语,这是个极其克制的人。
“几杯就醉,真出息。”季陵看他续力半晌还是不动身,边嘀咕边走过去扶上手臂将人拉了起来,“我当多能耐,要不是现在说你都听不到,真想笑你个百八十遍。”
崔洝辰总觉有只蚊子老是在而边‘嗡嗡嗡,’虚浮着手朝发出声音的那一边抹了过去。
季陵冷不丁被人微凉的手指捂住了嘴,怔住了。
“陶岳说你什么襟怀坦荡,什么谦谦温恭……”他挥开崔洝辰的手,咬牙切齿的说,“的确是够坦荡,不过是浪荡的荡。跟人说起花柳之事,倒是半分都看不出哪儿像个君子,十成十的色中饿鬼,形骸放浪!”
虽然满肚子的牢骚,但也不可能真就把人独自丢在这里,嫌弃一会后,还是架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人走了出去。
刚出禧花楼没两步,佟盛迎上来准备接过身,但是季陵向他摆了下手道:“这人暂且无碍,杜简不能有闪失你须盯着他,叫人妥善的送回去。”
佟盛自然懂,他点头后立即迈进了楼里。
这五月的夜,余寒已散盈热不足,长街的石子路在星辰的照耀下点滴斑驳,除了偶遇两三赶路的行人,就剩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贴在一起,在轻风里缓缓前行。
季陵用双臂托着对方,实在费劲,他停顿了一下拉过崔洝辰的右手穿过自己的后颈让手掌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的左手从他的腋下扶住他的腰。
这个姿势省力不少,但却靠得过近,崔洝辰的肩、胸膛甚至呼吸随着步伐的渐进几乎于自己严丝合缝。
他的腰手感是过分的好,隔着衣料依然能感觉到那里劲瘦有型,他靠过来的脸近得可以看到轮廓分明,挺鼻薄唇的斯文败类应该说的就是这类模样吧。
不知是被哪块突起的石板拌了下脚,崔洝辰晃了下,闷哼一声后开始往前倾。季陵赶紧覆身挡了过去,他庆幸自己多年习武不断堪堪接住了面前的重负,他的头抵上崔洝辰的肩,双手呈拥护状。崔洝辰像是被一指点了清明,蓦然睁开了眼。
刚刚还察觉不到的风,此刻灌涌而至,崔洝辰眼沉如水,面蒙月影怔栗当场。
片刻后他突然一把推开了面前的人,虚虚浮浮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走。
季陵被这一推,也懵了,接着火上心头,他追上崔洝辰低声怒问:“你是被鬼附身了么?”
崔洝辰充耳不闻,支手向旁边院墙靠了过去,闭眼皱起眉头。
季陵叹了口气,心道:跟个醉鬼计较什么?睡上一宿便什么都不记得,自己堵这个气跟傻子一样。
也不管那人再有什么反应,他蛮横的捞起手臂,加速回家。
一进宅院,他随手就把人丢给上来的府仆,让陈余铭在身侧伺候,自己压着邪火回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
陈余铭对他这种时不时就抽的风还有些不适应。
崔洝辰感觉有许多小锤子,左右开弓的在额头上敲来敲去,身体滚烫,他是真的酒量浅,不过三杯就会上头,今夜克制自己不让深醉,就是没来由的心绪有些混乱,他也摸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并退左右一干人后,陷于榻内静卧,眼睛时睁时闭,黑眸在夜里忽明忽暗悠悠的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