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阿禾一直以为当年自己下山是为了去找她，最开始她也是这样打算的。

在阿禾下山的第三天，她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决定下山去找她，哪怕明知下山可能遇见幼年时追杀父母和自己的人，但仍旧抱着一点点侥幸心思，以及被不想二人分别一年之久的冲动冲昏了头脑。

直到，神明的出现……

兰素真拧眉：“但是你已经回了云川区……。”她还记得，按照山神与兰秧的约定，当兰秧重新回到这里时，便意味着她对神明的失约，二人做出的约定自动作废。

前些天，兰秧没有过往记忆，她还不能够确定，但今天……兰素真并不能够确定兰秧这些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一些神官的咒法看得出兰秧周身的气息的不同。

如今她十分确定，当年那个和神明做出约定的孩子回来了，但她的回来，同样也意味着当年约定的失效。

“那又如何？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李浮扫去掌心的碎枝，偏头去嗅那苦涩却又令人熟悉的味道，她起初被兰明禾捡回山神庙时，宛如一个炸毛的刺猬，没少嚯嚯神庙的草木，这檐下的树木上依旧能够看得出一些折断重生的枝丫痕迹。

每一个人失去记忆之后，都能像她一样跟一只狼狈的落水狗似的，找到回家的路吗……

李浮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长长舒出一口气，同兰素真道：“阿婆，我想山神会很高兴见到我，并且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兰素真心下微沉，张了张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是她作为接任神官悉心养大的孩子，一个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七年前她做过一回取舍，如今已经没有她后悔的余地了。

她长叹道：“当今日黄昏最为金灿之际，我会为你支开阿禾……你，去吧。”

神明的意志是她永不能违背的谕令，而眼前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再她的庇佑范围之内。

纵然她有心，但却无力。

李浮笑着颔首：“多谢阿婆！希望今日神明如约而来。”

兰素真勉强祈祷附和：“望神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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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如约而至，漫天的金灿光芒自凤凰台的方向开始蔓延至无量山所有的山脉。

山神庙里的香客已经开始陆续下山，兰素真站在檐下望着远处的山脉，想起被她借口需要下山采购东西支开的兰明禾。

那是她二十多年前进山时遇见的一个婴儿，寒冬时节，仅被一块薄薄外衫包裹住的婴儿被冻得青紫，眼见就要没了呼吸。

但后来，婴儿一点点长大，从不足她小臂那么长的一点，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

兰素真微微侧首向神殿之中看去，大殿之上，李浮就倚靠着殿中的红木柱，颓丧的神色漫不经心地隐匿在阴影中，整个人被暗淡的光线和袅绕的香烟包裹起来。

高挑单薄的骨撑起颓丧冷淡的皮囊，但乍一看去，却还是会惊叹这人通身气质的锋利。

像一把安静又破败的刀，锈迹斑斑但仍旧锋利。

她初见这个孩子时，是被兰明禾领着回来的，那孩子像个得胜回来的将军指着她，高兴又骄傲地告诉她，这是她救回家的妹妹。

满身血迹、惊恐的气息……她第一眼就从兰秧身上看到了尸山血海化为实质的煞气，起初是不同意她留在山中的，但奈何山外追杀这个孩子的人一直虎视眈眈，她也做不到就此将人推出去面临绝境，时间久了便也算是留下来了。

那股第一眼见到就惊天的煞气，起初她以为是这孩子自带的，六亲缘浅、凶戾非常……她这样想，并不算奇怪，只是冷冷地看着，倘若有一天这孩子能够放下戾气，她也便能够打心底接纳这个孩子了。

直到七年前，兰明禾出事了。

那时候，她才真正从兰秧身上看到那股惊天的血煞之气到底从何而来。

兰素真望天长叹，眼中复杂难分，过往和未来交织在她心头，宛若漫长的山脉压在她的身上，大抵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意识到这两个孩子生而便身处在漩涡之中，并非她一己之力能够庇护的……

“山神大人，求您显圣，至少照拂一下这两个孩子吧……未来之路坎坷，祈愿来日光辉……。”

金灿黄昏时的光辉，穿越兰素真站着的檐下，临至神殿匾额，生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

李浮捻着右手食指上的指环，疏冷地抬眸，直到金灿灿的夕阳一视同仁的洒在她的身上，随即继续向后蔓延。她才有所动作，随着光，站在巨大的山神神像面前，抬眸望去，恰在金光落入神像眼中之时，与之对视。

门外夕阳蔓延而至的金灿光芒戛然而止，仿佛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刻停滞。

唯有被金光切割成明暗两色的神像和仰面对视神明的李浮，仿佛还存在于时间流动的缝隙中。

李浮毫无畏惧直视偌大的神像，裂开有些干涩的唇，轻笑出声：

“好久不见，山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