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从医院回到山神庙中,兰明禾说要准备神祭,便常常忙得见不到人影。
李浮闲来无事就跟在兰素真身边,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虽说16岁之前也帮忙准备过神祭,重新再做这些自然没什么难度。
但难就难在,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新手。
李浮并不打算和兰明禾相认,去摊开说明当年的一切,一则当年刚下山就被车撞到脑子失去记忆,立刻被李与棠捡回中央区,这件事实在是巧得不知该从何说起,而她也不想去深究这其间究竟有多少是巧合,有多少是人为了。
索性,除却自己前段时间发疯回到云川区这一件事,唤醒神明的计划依旧在她预估的方向上逐步推进。
这些天,山神庙对外开放,来来往往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李浮拿着扫把,呆在前院里偶尔打扫打扫院子。
院中央那棵古树遮天蔽日,她喜欢坐在花坛上仰面去看从树荫中透出来的阳光,不那么刺眼,云烟袅袅升起的白烟透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飘散在整座山神庙中。
她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顺着升入半空的袅袅白烟的来处看去,院中的那座莲鼎香炉香火格外旺盛,几乎每一个进入山神庙的人,都会率先在其中上一炷香。
李浮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上前去,寻着一个人少且没人注意的空隙,伸手向莲鼎香炉座下一摸,一个黄油纸包着的薄薄物件便出现在掌心。
她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想起七年前自己将这东西藏来藏去,怕兰明禾看到,但又怕她看不到的纠结心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时还年少,虽然满怀着此去不回的心思莽莽撞撞向前走,但依旧希望心里惦记的那个人能够多记得她一些。
所以,熬着夜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纸张,写下了这么一封幼稚至极的决别书。
把信藏得严严实实的,却还要用黄油纸包起来,放在一进入山神庙便最显眼的地方。
李浮都不用打开来去回忆,黄油纸里包着的那封信上写得每一个字都仿佛历历在目,她嗤笑一声,掸干净了上面的灰尘,伸手向前——
黄油纸包着的诀别信掉入了莲鼎香炉,众生燃起的香火骤然膨大,灼烧出明亮通红的颜色。
那颜色映入李浮的眼中,仿佛也将她眉眼间的倦怠冷厉融化了几分。
李浮看着黄油纸最后一点痕迹都被烧的一干二净,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随后耸了耸肩,仿佛随意吹落肩上的落叶一样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
年少时尚且期待别人记挂的心思放在如今已经不值一提,曾经拥有两全的念头也在这些年诸多风雨中消解了妄念。
她如今已经不祈求,一切结束以后她能够与阿禾一起平静的生活了。
能够获得那样平静幸福生活的,一个人就足够了。
太多,就太贪心。
而太贪心的人,往往竹篮打水一场空。
“兰秧。”
檐下,兰素真温和慈祥的声音传入李浮耳中,李浮拎着扫把向前,笑着打招呼:“阿婆。”
香火缭绕,神圣宁静。
仿佛来往再多的香客,都无法惊扰了庙中的神明,俯首在庄严恢弘的建筑前,向神明诉说自己的渺小。
李浮仿佛没甚骨头似的,懒洋洋坐在檐下,倚靠着红柱,眯着眼笑看向兰素真:“阿婆唤我,有什么事情吗?”
兰素真惯是温和慈祥的模样,听闻当年是她从山中将被人遗弃的兰明禾带回庙中,开灵智得到神明认可,作为接任神官养大的。
虽说幼年的李浮也是在神庙中长大的,但更多的时间,她与这位兰阿婆尊重居多,并不算熟悉亲昵。
兰素真打量着李浮的模样,笑着询问:“你好像和前两天不太一样了。”
李浮没有丝毫要否认的一丝,阳光洒在她的眉眼上暖烘烘的,像承载了旧日温馨记忆的泛黄照片,她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那抹旧日的暖意:“那阿婆觉得现在的我和16岁之前的我,差别大吗?”
这样一说,便是在兰素真面前挑明了一切。但李浮并不在意,甚至毫不担心兰素真会将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告知兰明禾,毕竟当年她为了阿禾与神明做出交易之时,兰素真也在场。
兰素真定定地看向她,仿佛真的从23岁的李浮面容上窥见那个16岁时有些孤僻冷漠的兰秧,良久,她叹了口气:“算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好呆在这里,别到处乱跑了。”
七年前那件事,她知她心有偏颇,也知道这孩子倘若下山怕是要多吃很多苦,但为了兰明禾,依旧选择了袖手旁观。
如今再见兰秧,兰素真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作何滋味,只庆幸道这孩子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眼前。
可李浮却摇了摇头,有些怅然若失撩了撩檐下种着的那棵树,她一伸手便能触碰到树新生的枝丫,捻碎在手中,透出苦涩深绿的茎汁。
她道:“阿婆,我和山神的交易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