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音痴痴望着天边的流云,感觉到身下的马车又一次动了起来。云出岫则是吩咐窈窈,让她从柜子里取一壶好酒,给那老乞丐送去,窈窈领命而去,他一回头,却听到林诗音仿若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原夫人,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你会说江湖是可爱的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数十株宫粉梅花林立园中,次第绽放。李寻欢牵着她的手,漫步于绮丽的梅林之中。
从母亲过世,她被姨母接到李园之后,每年冬天,他们都会这样来园中赏梅。打从第一年开始,她就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如此度过。
“表妹你瞧,这棵梅树今年开得最晚,花开得倒是比往年更精神些。”李寻欢玉色的长衫上落着三五花瓣,从树上折下开得最好的一枝梅花,回过头对她一笑。那和煦的笑容仿佛是冬日里突然照进的一缕阳光,让她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可惜再好的花,终究都是要零落成泥的……”然而不过转眼之间,一股悲伤忽然漫上她空洞的心口。世上之事,如何能一成不变?就像这花,人们看它,难道只能看见它绽放时的绚烂,却不去看它凋零后的落寞吗?
李寻欢把梅枝递给她:“可是这支折断的树枝,来年春天还会再长,这些落了的梅花,明天冬天还会再开。表妹,折了枝,落了花,树还是树,还会抽新枝,发新芽,开新花。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霎时间,一阵穿堂风突然袭来,满树梅花如雪崩般簌簌垂落。林诗音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花雨。那些花瓣如流沙般从她指缝中溜走时,她清晰的看见每片花瓣边沿都开始泛黄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凋零。
她注视着手心里残缺的花瓣,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对江湖的恐惧,不过是在害怕——她就像这梅花,无依无靠、伶仃一身,只能依附在李寻欢这棵大树上,她怕自己被无情的寒风吹落枝头,凋零在泥土里,怕多年来相偎相依的表哥被江湖的风刀霜剑夺走,彻底消失在她空洞的生命里……
却原来,花谢了还要再开;离别之后,也总还有重逢。
林诗音接过那支梅花,望着面前李寻欢的眼睛,鼓起勇气问道:“表哥,往日里,我只想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却不曾想,树犹如此,梅仍复开。倘若,我不想做梅花,想做梅树,你也会理解我,会支持我吗?”
李寻欢只是朝她微笑:“表妹,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不畏严寒、临寒而绽的梅树。且做你自己吧。”
第二日清晨,她在晨光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身段轻快。打开客房的窗户向外望去,山间朝霞如烈火灼灼,远处层林尽染,竟比李园的梅色还要浓烈三分。
及至日上三竿,云出岫才在窈窈的再三呼唤下起了身,在客栈大厅里撞见她的时候,不由为她的容光焕发大吃一惊:往日萦绕在她眉宇间的忧愁,此时不说消减大半,却也是豁然开朗,整个人仿佛焕发了新的活力,看得他啧啧称奇,在桌子旁坐下之后,忍不住调侃道:“莫非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刚才,我差点认不出林姑娘你来了呢。”
林诗音微微一笑,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原夫人,你这次带我出来,实是助我良多,诗音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嗯,孺子可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她的心境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但云出岫自认帮她解决了原随云这个极大的麻烦,因为对她的敬茶坦然受之,心说自己本来还担心她回李园之后,仍然被禁锢在李寻欢和龙啸云的漩涡之中,只能随波逐流,不得解脱,如今却是不必再为此担心了。
“我们启程回李园去吧。”下一秒,林诗音便如此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