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落入昭樕眼中,她沉默片刻,竟生出一丝近乎荒谬的想法——“若此时有人敲钟鸣锣,此王怕是能再演上一出‘宫门外落泪三声’。”
而周王,只是略一颔首,命随行医官原地诊视,仿佛谁晕谁醒,都不过是典章之前的小插曲。
再回到祭祀大典结束时,天光已偏西,钟磬尾音犹在梁上回荡,香烟亦未散尽。
周王却只是微抬一指,唤来身侧白内侍。那人一袭月白宫衣,步履极稳,低眉顺目地走至命妇席前,语声不高不低,辞句温和,恭敬中带着疏离:
“王命所谕,晋王妃突疾,诸位不必惊扰,自有御医照料。大典已成,诸仪既毕,还望各位贵人静候礼成,不乱其序。”
随后,周王未再多言,袖袍一展,径直起身,朝外而去。金玉饰冕微晃,却无一丝停顿,整场大典就此画上了沉稳、冷静、无情的一笔句号。
而昭樕坐在齐姜公身侧,望着那道随王袍远去的背影,眼底倒映着天昭祠上空那缕仍未散尽的香烟,心头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太荒谬了。”
她轻声开口,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笑意极淡,讥讽极深。
“实在是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大典既毕,钟磬已歇,山河未清,而殿中众人,却仍执盏举箸、言笑如常。
席上珍馐温热,觥筹交错,帘下珠影晃动如旧,仿佛方才那一场惊变,从未发生。
无人问及媱华夫人此刻身在何处、昏迷是否苏醒,亦无人探究那盏茶中是否真有异物。就连晋王,也早已换回平日姿态,举箸谈笑间,仿若落水之人并非自己的正妃,而是一位毫无干系的命妇。
而周王自始至终,未再提及此事。
“——小樕,走吧。”
齐姜公缓缓转头,眼角的褶纹深了些,语气却依旧温和。他将手微举,指尖在昭樕的袖上轻轻一搭,那力道极轻,像是怕压乱了她的衣褶,又像是怕泄露了他藏在礼容之下的虚弱。
昭樕抬眸望去,只见父亲面上神色如常,唯眉宇间多了几分难掩的疲色,宛如被连日礼务和风波牵扯得太久,终究力竭。她心头微紧,默默随步而行。
齐姜公未言片语,直到行至殿下列柱之前。彼时,卫康公正立于阶旁,望着朝殿远方,面色沉稳如山石,衣甲虽脱,周身仍有未散的战气沉痕。
齐姜公微一拱手,动作不缓,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与郑重。他看着那位共事数十载、共走朝野风雨的旧友,声音压得极低:
“卫兄——”
他语气一顿,像是想起太多旧事,又像在权衡什么难以明说的重担。最终只是简简单单道:
“——小女,还请你照看一二。”
话音落下,他轻轻咳了一声,抬手掩唇,那咳声极轻,像风掠过落叶,却让人不觉心头一紧。
他停了一息,低低又道:
“……我这身子,已不比从前了。这后面的午膳,我便不与诸位凑这个热闹了。”
“小樕,用完午膳便随你母亲回家来。”
齐姜公话语平静,语调一如既往的温缓,却藏不住尾音里的微颤。他没有回头,只在阶前停了片刻,像是随口叮嘱,又像是把什么挂心之事轻轻放下。
昭樕微一怔,随即轻声应道:“……阿爹,不如我现在同你一起回家吧。”
她语调极轻,几乎只是风中细语,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舍与焦虑。她望着父亲的背影,像是想从他那沉静的轮廓里看出一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丝疲态的回应,也好。
齐姜公微微偏头,目光温和,却未转身。他静静听完,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这不符合规矩。”
他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用完回来,也是一样的。”
只是“回来”,说得极轻,却像落在昭樕心头的一枚灰。她知道,父亲未曾强留,是因为不愿她因己之私越了朝仪。可越是这份克制,越叫人难受。
她轻轻点头,垂眸应道:“……好。”
齐姜公这才缓缓离去,背影沉静如山,步伐不疾不徐,一如他一生所行的路——不争,不乱,不违规矩,却从不缺席。
昭樕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觉得四下喧闹都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