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灯火温雅,沉香幽绕。三面玉案皆覆青缣,茶鼎微滚,汤色泛玉,香烟缭绕在琉璃盏间,浮光沉沉如梦。
卫榛独坐西隅,身着玄底绣麒麟的朝服,背对灯影,神色沉静。他执盏垂目,未出一言,似与这场话局无关,又仿佛每一个字都落进了心底深处,悄然标记、权衡轻重。
太子周琰居于主位,金纹朝衣端正,广袖掩肘,嘴角挂着温和笑意,手指却轻轻敲着盏边,频率均匀,一声一声,在静殿之中尤显突兀。目中含笑,语中藏锋。他轻抿一口茶,缓声启口:
“听闻三哥在赵地驻军之事,风声极盛。连那赵老将都说您是‘北疆之才’。如此将心相随,倒是比宫中诸臣还忠心。”
话音落地,如一颗微温的探针刺入热汤——表面温和,实则试探直击要害。
祁安王周荀持盏不动,唇角一抿,只略一颔首,语气温润而缓:“殿下所言过誉。臣不过守土之责,偶得士卒拥戴,皆赖圣恩,岂敢自居‘才’字?”
他目光沉静,唇角带笑,一字不提“赵将”,却把“民心”之势巧妙地落回“王恩”之下。
太子闻言,微抬下颌,盯着他看了片刻,笑意却未加深,只道:“三哥这份谦辞,说得我倒像是坐得太安稳了。”
这话说得轻,却带锋。一句“坐得太安稳” ,分明已将王位之事挑明于案上。
祁安王盏中茶水微漾,仍不改从容之色,只低声应道:“太子之位,王命所封,百官所敬。臣不敢妄议。”
一语退得极稳,既不奉承,也不承战,一退三分,却护全身而不露破绽。殿中灯火微晃,茶烟缭绕之间,两人话锋如丝,却丝丝缠绕、隐锋入骨。
卫榛自始至终未言一句,只将盏中茶缓缓饮尽,眉目不动,神情淡然,似在茶中观棋,又似局外之人——实则谁都明白,他如今之位,才是真正的“难测”。
太子忽而转眸,笑问:“卫兄今日比往常更沉,莫非是我与祁安王说得太热闹了,搅了你的清茶?”
卫榛抬眸,神色不动,语声如常:
“殿下与三王皆为国之柱石,臣不过一介边臣,听之、观之,自是为学。”
语气退和,姿态谦逊,却滴水不漏——既不表态,也不认同,立于礼数之内,却不给丝毫借口。可他这份沉静,落在两人眼中,却像一道横在棋盘上的黑线——难测、难动、难避。
殿中一时间无声,只余茶水细沸、角香浅转。
太子手指终于停下,盏也未再举,只靠坐案后,唇角那抹笑意已淡了几分。他知,今日之探,未得所欲;而祁安王,虽退而不争,却于礼内巩实根基。
他缓缓移开视线,却在心中冷冷落下一句:
——“不动的人,才最难防。”
而卫榛望着他一瞬垂眸,指腹悄然敲了敲盏边。那细微的一声,在他耳中却似山风穿林,暗涛起伏。
祁安王依旧温润微笑,似不曾被太子所扰,却将一口茶饮尽,放盏之声轻轻一响,回荡殿内,仿若回应。
三人分坐,气息如丝,茶尚未冷,话已然冷至骨中。
谁都知道,到时祖庙之上,钟鼓将鸣,香火将升。
但那香烟所祭的,不止是祖先之灵。
而是天命。
而是谁,敢于承之,配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