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一路狂奔,踩得裙摆泥污斑斑,终于从那处墙下蜷身钻出,手肘和膝盖早被刮破。狼狈得像一团破布,却全不顾。跨出姜府后,她沿街狂奔,直往北宣王府而去。
可到了王府门口,她却停住了。
姒夫人言辞犹在耳边——“妄议朝政,皆要受罚。”若让人知道吕惟是被罚至昏厥,只怕姜府和王府的颜面都难保。
她不敢明说,却也不能空手而回。素琴双眼转了转,忽然猛一跪地,扬声哭喊:“你们卫康府好狠的心——说好了接我们进京有饭吃,如今却是出尔反尔,丢下人不管了!”
这等话一出,顿时吸引不少路人驻足,有人探头,有人交头接耳。
“卫府这是……招了府里下人却不给饭?”
“是那北宣王的府?怎么连个下人都不肯收留?”
众人越围越多,侍卫再无法掩盖,只得飞快入府通传。
不久后,卫府中管事快步而出,一眼见素琴坐倒在地,浑身是尘,神色焦急不似作伪,立刻将她带入府中。
管事将素琴引入正厅时,厅中正值笑语盈盈。
姬琼公主坐于一侧,面前案几上铺着一层天青丝帛,几名宫婢正依次将玉盘中的宝石罗列其上,一枚枚色泽莹润的南海珍珠、昆吾翠玉、琉璃珀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正兴致盎然地向卫榛介绍玉石的由来与品级,见有人进来,话音未落便停了下。
管事快步行至厅前,拱手禀道:“殿下,此女自称曾得您允诺,入京后可来讨口吃食。奴见她立在府门外被人围看,恐惹生事,便擅自将人带了进来。”
素琴立于门侧,满身尘土,裙角已被树枝划破,膝肘处皆有擦伤,额上还挂着未干的汗水。她低着头,肩背挺直,不敢多言,却也未露出半分畏怯。
姬琼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卫榛,轻声道:“原来是你旧日应下的诺言之人?竟还记得,一诺千金,倒是挺有你的风格。”
卫榛目光落在素琴身上,神色微凝,眼底一瞬闪过什么。他认出了她。
那一身狼狈,不似假装。他心头一紧,却未在脸上多显。
他转眸看向姬琼,语气温和如常,却不容置疑:“公主稍候,臣去给这位姑娘取些食物。”
姬琼挑眉,语气半真半戏:“我也一道去罢,看看你府里的吃食是不是真能救人命。”
话未落,素琴忽然抬头,连连摆手,声音急切:“不不不,公主金尊玉贵,膳房窄仄,怕是脏了您衣裳。”
她言辞虽急,礼数却周全。姬琼见状,竟也没再坚持,只抿唇轻笑,挥手示意她随去。
待到了偏僻处,四下无人,素琴再也撑不住情绪,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滑落,声音哽咽:
“殿下,惟姑娘昏迷,公主也一直跪着,连水都未饮一口……姜府封门不许我们唤医,奴已无计可施,只能来求您了!”
她语速飞快,却句句颤抖,像是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崩溃。
卫榛眸光微沉,语气低而利落:“你先起来。卫柄在外头,我命他带医师与些金银细软去姜府。”
他目光低沉如夜,语句虽简,却压不住那股愈发迫切的焦灼。
齐姜府内,日头已偏西,暑气却未减分毫,烈阳如火,照得青砖灼手。昭樕站在院中,望着伏倒在地的吕惟,心头沉沉如压巨石。素琴一去不返,消息全无,而姒夫人未有丝毫动容,仍令跪者不得擅动。家法森严,规矩如山,她今日若动,便是忤逆,是越礼,是大罪。
昭樕蹲下身,探了探吕惟的鼻息,再执脉诊视——只觉脉象浮弱,气息游离,额上大汗如珠,肌肤冰凉,唇色枯白。唯有面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那是暑热已逼入心肺的迹象。 “暑气侵心,气脱神散,若再拖延,只怕醒不过来了……”她轻声喃喃,脸色已变。
她抬头看向一旁仍跪着的姜?,压低声音急问:“二哥,你们这是跪了多久?” 姜?嗓音干涩,仿佛嗓子也被烈日灼裂:“……三个时辰。”
昭樕再不顾世俗所谓“礼教矩法”,当着满院下人与侍婢,抬手就去扶吕惟:“二哥,帮我一把,先把她送去阴处。” 姜?一愣,旋即咬牙起身,与她一同将吕惟抬至廊下。
昭樕当即吩咐道:“来人!快去吕姑娘屋中置好冰鉴,再备藿香、佩兰、香薷煎汤,兑些菊花、竹叶,熏洗通络,凉而不寒。” 她转身望向不远处神色慌张的管事,语气一沉:“再取清凉散、薄荷水,速来!” 她一连数道命令落下,院中仆从无人敢拦,只能应声而去。
她跪在吕惟身旁,卷起袖角,一下一下为她拭去额上的热汗,将湿透的发鬓轻轻拢开。平日里那副从容冷静的模样,此刻早已无影无踪,唯有那一双眼,满是压抑着的愤怒与不忍。
片刻后,昭樕深吸一口气,试着将吕惟扶起。可那具身子早已瘫软,连气息都若有若无。她轻咬下唇,终是半蹲下身,背向她,弯腰将吕惟小心地扛上背。
昭樕步伐踉跄却不敢停,背着人一路行入吕惟房中,将她放在床上。她顾不上擦汗,低声吩咐侍婢:“干净的帕子和冰呢?”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动。
“一个个的是动不了吗?”她回头,眉眼冷如寒刀,语声虽轻,却字字如锥,“本公主命你们即刻照办。若吕姑娘出了事,你们谁能担得起?”
这话如一声惊雷,劈落在死水般凝固的空气中。下人们面色骤变,仿佛才从梦中惊醒,连声应是,慌忙奔散而去,步伐杂乱,惶急如逃。
屋内瞬时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