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将至,群王入朝,诸侯封国纷纷回京,朝野气象陡然紧张。而那场不久前的“商榷逼宫” 一事,早已如风过原野,传遍四方,成为坊间茶肆酒楼之上人尽皆谈的旧事新谈。
其中提及最多的,便是卫榛之名。
这个曾以一己之力平北戎、乱战中横扫五部、拯大周于危难之际的少年封王,已不再仅仅是“忠臣义子”的象征,而成为了民间茶话中光怪陆离的传奇。
有说他是甲修罗,刀下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冷面修罗,一身血战从尸山中爬出;
也有人言他是周王私藏在卫康公膝下的“遗种”,命格不凡,若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
更有传言称,卫榛在北疆受异人启迪,修得“天人合一之术”,一眼看破兵道,言出法随,马革裹尸只为遮掩其“真身”。
坊间之言,或畏,或妄,或信或疑,真伪难辨,唯有一个共识愈发清晰——
“卫榛”,已非昔日那个低调持印、只在北疆发号施令的封王,而是那藏锋于鞘、却让天下人皆难安枕的名字。
茶楼高阁,帘外鼓乐悠扬,曲调婉转如水,楼下戏台正唱着《周武辞商》,锣鼓铿锵,戏文昂扬,时而有喝彩声穿窗而入,惊飞檐角栖燕。
昭樕与吕澹并坐于角楼一隅。几案之上,碧螺初沏,汤色碧润,檀香袅袅,盈室皆是幽寂之气。帘影轻晃,风过而不惊人。
吕澹倚窗斜睨,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忽而偏头靠近些,低声道:“师妹,你可知前几日程愠进宫赴宴,回来后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昭樕正举盏饮茶,闻言眉稍一挑,神情带着些许好奇与揶揄:“程师兄也会怕人?那我倒真要洗耳恭听。”
吕澹敛扇而笑,低声道:“怕倒不是,怕不起来。是姬琼公主那夜殿宴,见卫殿下未来,竟将程师兄拉去同席——饭未上齐,她先哭了起来,一哭便是一夜。”
昭樕闻言,险些呛了一口茶,轻咳几声,抿唇道:“……果然宫里最难应付的不是朝局,是情深意重。”
吕澹拍扇而叹:“他说那顿宴吃得比在军中听军法处分还煎熬。想来,公主的情意太沉,非旁人能当。”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皆藏三分调侃,七分默契。楼下戏台正唱至激昂处,只听那名角唱道:“北疆有将,姓卫名榛——一声笛起十万骑,寒光饮血破天门!”
锣鼓陡然一顿,满堂喝彩如潮,掌声震天。
而就在此时,楼梯处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致,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卫榛来了。
他身着青纹袍,眉目清冷,步伐稳健,未语先收了整座楼台的气韵。临近几案时,他的目光自人群之上穿过,恰好与昭樕对视。
昭樕指间的茶盏微顿,眼神一闪,随即垂眸掩去,仿佛方才不过风动衣袖,并未惊心。
吕澹察觉她的沉静与先前不同,眸光微动,却只是慢条斯理地起身拱手:“师妹,殿下,愚兄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先回府复命。”
他话音一落,便转身离去,步履轻快,知时知退。
小楼之上,只余两人对坐,一人静看茶面轻涟,一人垂眸,衣袍未乱,风声穿廊。
“你既然都知道我不是卫榛——”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像是一柄试探的刀,缓缓划开沉默的水面,“那你就不好奇……真正的卫榛,去了哪里?”
话音落下,像是一枚投石,砸进原本看似平静的池中。
昭樕的指尖微微一顿,却不作声。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低下眼睫,仿佛只是在无意地旋着手中茶盏。茶水在瓷壁间轻轻晃动,倒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她缓缓抬眸,目光仍旧淡淡的,唇角轻挑,似笑非笑。她将那口尚带着余温的茶饮尽,才像是无意般开口:“不好奇。”
三个字落下,如一柄钝钝的锤,声势不大,却打在刀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