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苍这人不会道歉,福娃也不敢主动跟让自己感到畏惧的人搭话。
但当藤苍送过杏脯之后,又或许是看在云离的份上,孩子的脸色有所好转。总而言之,下午这场争吵算是勉强走向尾声。
小孩子困得快,吃过杏脯没多久,福娃哈欠连连,云离带他漱洗完,着他先上床睡觉。
“那你呢?”福娃揉着眼睛,困巴巴地问他。
云离道:“我得先去给他换药,快睡罢,明天给你煮山薯和鸡蛋吃。”
福娃答应着,躺下睡觉。
云离帮他整理好被子,挪远油灯,免得烛光刺着他眼睛,随后往藤苍的房间去。
藤苍敞着上半身,正用沾着一点水的巾子擦拭完好的皮肤。
云离并不知情,直直闯进去,旋即迅速朝房顶看,顺道动动鼻子,努力把里头莫名其妙的发热给压下去。
“你来做什么?”
藤苍手上动作停住,拢好亵衣,但因着没系绳,还是露出些微线条流畅漂亮的肌肉。
云离的眼睛乱转一圈,最后定在对方脸上,回道:“我来给你换药。”
“我自己来。”
“胸口的伤能自理,后背呢?难道你背后长眼睛?”
藤苍语塞。
云离见状,快步过去提出医药箱,努力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认真解下绷带,开始上药。
“真神奇。”
藤苍疑惑。
云离道:“你这伤口恢复速度比我想得要快好多。”
“所以?”
“所以,七星草真的太毒了。”
不知是云离语气太夸张,还是这消息令人喜悦,藤苍心里突然感到有点好笑,连着唇角也浮出一丝笑意。
这点笑意转瞬即逝,却被偶然抬头的云离全然捕捉下来。
“你在笑吗?”他问。
藤苍正色道:“没有。”
“在我这里有什么好隐瞒的?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我娘说过,人正是因为有了感情,才会区别于牲畜草木。站在医者角度就是,隐藏情绪反而不利于病情好转。”
藤苍凉凉开口,“说完了吗?”
云离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沉默地上药、换新绷带。临走前,他还是尽到医者责任,给藤苍把了个脉。
“话还是说得太早了。”
藤苍眯起眼,呈现出几许危险气息。
云离无意识缩缩脑袋,继续道:“有句俗语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所以?”
“照栀婆婆先前的说法,你身上七星草的量像是逐年累月积攒而成,治疗时就算下再猛的药,这毒也不可能一下子消去。更不提你身上还有其他外伤,这药也猛不到哪里去。”
“你这外伤能好得比一般人快,可以庆幸一句体质好,但只要七星草的毒一天没解干净,再快的恢复速度都白搭。”
藤苍道:“需要多久?”
“少则几个月,多则三年五载,说不准的。”
“你的意思是,我至少得在你这里待上几个月?”
云离说:“不一定。毕竟谁都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后续哪天,你家族里的人找上门把你带回去呢?修仙世家的条件总比我们这种穷乡僻壤要好。”
“说起来,我已经托那位送鱼来的大叔去帮着打听了。不过,最近天气多变,外来客大多因此遣返,只怕回信没这么快。”
藤苍不言。
云离也没再多说,收好箱子,动身就要回房。
“随便罢。”
“什么?”
云离转身看他。
藤苍道:“来或是不来,随便他们。”
云离牵强地笑着,“别这样。也许你的家人和朋友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又或者是没有收到消息,再或者……”
再或者是以为你死了。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因忽然想起先前一个例子。
病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紧赶慢赶回家,却收到父母以为自己死去悲伤过度离世的噩耗。若不是有人及时救下,只怕那修士也要当场殒命。
这样的悲剧,在云离认知中只是少数,没必要刻意提出来让人难受。
“再或者什么?”藤苍还是问出口。
云离摇头,浅笑道:“没什么。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罢,有助于身体康健。”
话毕,他关门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藤苍吹灭灯火上床,双眼明亮,对着房梁发呆。
家族,家人,朋友。
他尝试着默念这三个词,心底骤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眼前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画面,头也开始发疼,可又因着药效起作用,倦意同样随之袭来。
不多时,床上传来徐徐平缓的呼吸声。
*
云离回到房间时,福娃早已睡得四仰八叉,嘴里不住砸巴,仿佛是梦着在吃什么好吃的,还时不时嘟囔两句,嘟囔的什么,听不清楚。
云离帮着把他袒露在外的胳膊收进被子,吹灭烛火,合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