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转头向父亲:“不,文都督或许还没有拿到凤血。”她说着垂了垂眼,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凤血应该是被文季带去了南郡。”
端木湛的眼睛眯起来,眼神中透出探究,但这神情一转而逝。他转头望向南方,那一片天空被朝日映得金红。
端木湛沉吟:“若真如此,他派出的人,或许真是往南郡去的……”
暖光照亮父亲的侧脸,也投下沉紫的阴影,那些锐利的分界,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愈发严峻了。端木舒看着父亲:“左军都是巡祤府军,文都督应该也无从下手吧?”
“若在京畿,自然是无隙可乘,但是在南郡……”父亲话语微顿,而后似有所悟:“左军进了远岚山,反倒由右军去攻朔关,本以为是景嵩弹压不住云氏的争功之心,现下看来,说不定还另有文章。”
端木舒惊疑:“右军并未进山?”
端木舒虽已听说阿兄追击葛章人入山,但大军分作两路,她却方才知晓。
朔关是葛章与晋国互通的一道关键门户,攻破朔关之功,的确比败退的葛章残部要诱人得多。
可是,远岚山虽可说是晋人的母亲,但巡祤府军是京畿和中三郡的军户抽调而成,从他们的祖辈离开远岚山,已经过去了太久。遍布高山深谷,密林毒瘴的母亲,对这些早已忘记了山中生存之道的子民并不会太温柔,更何况他们的对手是至今还以山为家的葛章人。
右军之中主要是南郡守军,若要分兵,按理也该由右军进山。
端木湛叹气:“文耀觊觎少主之位已久,左军进山,军中必借南郡向导,文耀便有机可乘。不知君上答应让文季去南郡之时,是否已想到了这点啊。”
“但要借刀杀人,何必在南郡?把文季留在繁城,文都督不是更好下手?”
“我看君上当初也是想将文季留在繁城,好把文氏一网打尽。大约是文季忽然展露同端木氏交好的意思,让君上改了主意。”端木湛又长叹一声:“若我们真能同文氏互通消息,早早联手,南北夹镇京畿,或许能将文耀的反叛扼死在起势之初,文氏也好借大义灭亲之名稍蔽。可惜如今已为时太晚,老令尹近日称病不出,只怕是文府已在文耀掌控之下。”
同文氏联手,不过是在这绝境之中的假设了。那时文季的话也不过被当做在君上面前的妄语,即便他还留在南郡,端木氏又怎可能听他一言。
现在追悔也已无益,端木舒问:“如果文季能回程予中,是不是还有挽救文氏的可能?”
“只怕很难,即便文耀不能得手,如今左军进山,若不能击破王廷,怎好擅自回师?只需命右军固守朔关,便能将文季牵制在远岚山中。”
端木舒急道:“但左军在山中,如果拖延日久,处境岂不是十分不妙吗?”
见父亲蹙眉看着远方,沉默不语,端木舒咬了咬唇,然后她高昂起头,直视父亲:“我不去青淄了,我要去南郡。”
“胡闹!”
父亲目光严厉,但端木舒没有闪躲:“父亲难道什么也不打算做?”
“为父自有安排,你只管陪你母亲北上。”
“父亲现在就算遣人,如何确保能走得出京畿?”
父亲既然能知晓文耀手下的动向,文耀麾下遍布京畿,自然也会盯着这边的动作,更不要说君上也不会允许端木氏搅乱他的谋划。这府里每日的出入,恐怕都被盯得清清楚楚。
但是对于女眷,自然都不会太过防范,即便有所留心,想必也要松懈许多。
端木湛的态度软化了一些,但仍旧说:“南郡正逢战乱,危险重重,哪里是你能去的地方?况且左军现在远岚山中,光是要找到你兄长,已是不易,更不要说催动战事,寻求破局之法。”
端木舒争道:“我虽未去过南郡,但读过不少南郡和远岚山的故纸舆图,还算了解一二。”她说着思索道:“左军向导虽然未必可靠,但行军的大方向总不会错。只要右军出朔关,沿葛章人每年迁徙的捷径直下,穿过平陵入山,不日就能与左军会合。两军合力尽快攻下葛章王廷,局势或可改观。”她重新抬头:“至于行路艰险不过是小事,父亲自然能找人为我护卫,是不是?”
“空想之言。若君上下令固守朔关,你待如何?”
“领兵于外,事急从权,云奂又不是什么忠正不阿,不食烟火的人,未必说不动他。再说,之前云都尉不是还……”端木舒跳过云氏父子上门之事:“总之,云氏也算是有意同我们交好吧?”
端木湛摇头:“先前云氏与我们来往,怕也不过是君上的授意。他们若知晓双翼已到穷途末路,就算倾尽端木氏所有,他们又哪会放在眼里?”
父亲说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但端木舒仍不想放弃:“如果说不动云奂,我就直接入山,如果能在文耀得手之前找到左军,至少还可以对阿兄和文季提醒一二。”她说着,突然眼睛一亮:“就算文季抽不开身,若我能带回凤血,是不是也可能号令予中?”
端木湛听她这一言,有瞬间的思索,然后他迟疑道:“凤血虽是族中圣物,但毕竟万事还是要看人心,文耀也就罢了,可你是端木氏的姝君,未必……”
“总归是有一线希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端木舒看出父亲似乎有所动摇,上前一步,趁热打铁:“我是端木氏的姝君,也该肩负族人安危,怎么能光顾着自己逃命?这不是父亲教我的吗?”
父亲还未回应,端木舒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有些虚弱的话音:“让她去吧。”
端木舒回过头,看见母亲面容苍白地站在晨光里,脸上还有经夜未褪的疲惫,但是她的目光看起来已经很清醒。
迟姣朝父女走了过来,在两人中间停下,然后她伸出手来,一边一个,拉起两人的手,对丈夫到道:“她是端木氏的姝君,既有为端木氏赴汤蹈火之心,就让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