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舒走进前院,天刚破晓。
她已先去过母亲院中,只是母亲昨日夜里又发烧,此时还未起。她便先不多打扰,看看时辰,还来得及送父亲出门上值,再见一面。
父亲已经衣冠整肃,站在庭院里,大约在等待仆从备车。
天边重云暗布,只从云隙间透出熹微的光,没多少暖意,驱不散清晨空气中灰蒙蒙的水气。
听到脚步,端木湛转过头:“阿舒来了。”
父亲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灰蒙蒙的。
端木舒走上前:“母亲还未起,我来送父亲上值。”
端木湛点点头。然后他犹豫了一下,道:“一会儿还是去催促一下,要尽早出发。出了城,切记径直北上,千万不要绕道曲离。”
父亲的话虽然说得沉缓,但语意却带急迫。端木舒问:“文都督已经有动作了?”
端木湛将手伸向女儿:“今晨刚传来的。”
端木舒仔细一看,原来父亲的手中早捏着一小节细细的竹枝,上面还有蜡封的痕迹。她接过,抽出竹筒中的小笺阅读,信中的消息是,有数骑星夜南下,直出京畿。
端木湛说:“虽然前几日就有文耀麾下守军异动的消息,但本以为他还要按捺一些时日,现下看来,怕是迫在眉睫了。”
端木舒不解:“阿舒不太明白,难道文都督是要纠集南郡余部?”但南郡守军的余部,此刻都在前线,在景嵩的辖制之下,即便文耀能调得动,增援京畿也需时日。
端木湛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步履沉重:“只怕他派人去的不是南郡,而是予中。”
予中是文氏封地,在京畿西南,驻有文氏的私兵,同端木氏在曲离一样,按制有步卒六千,骑兵一千人。
“父亲是说,文都督要调动予中的私兵?可是令尹怎会同意……”
按理,文耀现在不过一介旁支,他想要调动私兵,至少也要有家主的亲笔。文檀虽然年迈,但大约还没有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不经老令尹,他也能号令予中。”端木湛停下来:“只要他持有凤血。”
端木舒不禁问:“真的有凤血?”
虽然凤血麟骨之誓端木舒自小就烂熟于心,但对于这故事,她其实一直都将信将疑。凤凰和麒麟本就是只存于神话中的仙禽瑞兽,况且,麟骨还可想象一二,凤血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
“麟骨既然是真,凤血,自然也是真。”端木湛看着女儿,稍加犹豫,然后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他将锦盒打开:“这,就是麟骨。”
端木舒低头看去。
锦盒之中,躺着一块玉。
一块中空的,天然嵌金的白玉。玉质虽沉润稠腻,尚且不算稀世,但在其中穿游隐现的金丝,仿佛脉络纠葛,流光缠转,实可谓天工地锻,造化成奇。
真好似一段神骨。
麟骨是真,凤血自然也是真。
如果文耀用凤血号令予中起兵,同他一起反叛,那文氏与公室之间,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端木舒盯着麟骨看了片刻,问:“父亲平日里,都把麟骨随身携带么?”
托着锦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她抬头:“虽然我同母亲避险青淄,但阿兄,可还在南郡。”
端木氏若立刻举曲离之兵与文耀相应,岑厥即便倾北三郡兵力驰救,也未必解得了繁城之急,来日朱雀殿上坐谁,还未可知。
但此时坐镇南郡的是君上亲点的主帅景嵩,在前线有持节生杀之权。无论端木氏在京畿起事成败与否,阿兄恐怕都难活着走出南郡。
何况,同文耀共事,又何异于饮鸩止渴,即便事有所成,之后更有一场腥风血雨。
端木湛叹气,收回了手:“正是左右为难。”
端木舒知道父亲并非莽撞之人,心生此念,无非是因为此时端木氏的处境完全是坐以待毙。君上铲除文氏尚且需要顾虑端木氏掣肘,小心谋划,步步为营。一旦没有了文氏,对付端木氏就是易如反掌。
的确是左右为难。
庭院中一点点亮了起来,端木舒抬头,看到云翳渐散,露出一轮火红鲜烈的朝日,华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