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车夫的喝声:“端木府的马车,还不快些让开。”
端木舒小心将窗帘小心掀开一条缝隙,把视线探出去,看到一队巡逻的武卫正向路旁避让。
那些人的兵甲并非是巡祤府的制式。
自从大军出征,已经过了近一月,文耀不但没有被定罪,君上还不知何时给他下了命令,让他将麾下南郡的心腹调入繁城回防,同赴南郡征战的巡祤府军做了个置换。
巡祤府的八翼府军往南郡调出了六翼,这么一来,京畿的守备倒有大半握在了文耀手里。
于是众人纷纷猜测,君上恐怕是不会追究文耀的失职了,又加之绥平君和文芷的婚事在即,文耀近来可算得上是声名如日中天。
对此,端木舒不由在心中暗暗揣度,是否君上其实也更属意文耀继承文氏。
烛儿不似端木舒受着礼仪约束,得深藏在马车中。她直接把头探出窗去朝前看,感慨一声:“哇,好多车马,前面的路都堵住了。”
今日是婚前的纳征礼,君上亲自过问,下令要广发请帖,邀各府的家眷们都来观礼。
这个节骨眼上赶着来讨好文耀的人本就多,这么一来文耀的私邸前更是车水马龙。
好不容易慢吞吞在拥堵中挪到了府邸前,端木舒不情愿地戴上幂篱,烛儿先行跳下车,转身来搀扶她。
一个仆从打扮的人匆匆走过来,挥着手催促道:“车快走快走,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烛儿瞪一眼:“好没有规矩,客人还没有站稳,催什么催?”
那仆人扬着头,也不看烛儿,随意地朝端木舒一拱手:“这位姝君恕罪,实在是时辰赶得紧,若不快些,堵着了平葭宫里来送礼的队伍,就不好交代了。”
他搬出宫中的尊贵来压人,端木舒拍拍烛儿的手,不再理会这人,径直走上阶去。
到了门口,烛儿在旁递上请帖,便有小仆引她们到了中庭。
中庭两侧的游廊已经用竹帘纱幔与屏风临时隔成了许多小间。此时那些杏色的纱幔之后已满是衣香鬓影,娇声笑语,还有些孩童的嬉闹。
隔间的座次似乎并没有特地安排,只是先到者先选,端木舒到的有些晚了,没什么可挑拣的,只随意找一间坐了。
隔间里有张小几并两个坐垫,正好端木舒与烛儿分坐了。几上没有茶点,倒是有一小壶酒,还是温热的,端木舒摘下幂篱,倒了一盏尝了尝,是酸甜适口的青梅酒。
原本该是她随同母亲来的,但自从兄长启程后,母亲就怏怏的,近日又感染了风寒,发起烧来,端木舒只得独自前来。左右隔间中都闲谈热闹,倒显得端木舒与烛儿两人对坐冷清。
好在等了不多时,就听见清脆的铜磬声响起,这是仪式开始了。
编钟与鼓点随后而至,中庭两侧的笑谈声渐渐静下去。婉转缠绵的笙竽吹奏了起来,和着悠扬的琴声在中庭中回荡。
原本在晋国,男女婚姻不过就是先由双方亲友见证,交换信物订了亲,然后就等着择日成婚,没有北地这般繁缛的仪礼。这次君上要各家来观礼,大约也是想要立个样子,以作教习。
众人都好奇地转头向庭上看去。正厅里的竹帘缓缓卷起,竹帘之后是一重珠帘与一重胭脂色的纱帐,文芷身着绯色锦衣端坐在其后,虽然透过重重遮挡已没人能看清她的模样,但她还是以一柄团扇遮住了面庞。
正厅前已经摆好了铺着红绸的案几,案上空无一物。
而后一声庄严的钟声,礼官扬声喊一声:“雁入!”
随着这一声,最先走入中庭的是国君身边的中寺人,他低着头,手中捧着的一只用红绸缚住的雪雁,态度格外谦恭。
中寺是平葭宫中总领内务的内官,国君最亲近的侍从,国君派出他来,可见对这纳征礼的重视。
而后九个女侍鱼贯而入,她们手中分别捧着五谷,米酒,芝兰,锦缎,五色丝,合欢铃,一对金盏,一对玉杯,还有用于日光取火的阳燧。
聘礼都被放在了那张案几上,围绕在那只雪雁周围,侍女们刚退出中庭,那礼官又喊一声:“主家还礼!”
随着这一声,先前退出去的中寺又走了进来,在那案前站住,一个女侍手里捧着一只青色的瓷盎从正厅的帘幕后走出来,两方行礼,将那青瓷盎交到了中寺手上。
瓷盎上烧着莲叶荷花的纹样,中寺接过时里面水花一溅,一条红尾一闪而没,那是主家回赠的鲤鱼。
烛儿嘀咕:“这一尾鲤鱼能做什么,让绥平君拿回去煮个汤吗?”
端木舒哼一声:“绥平君爱不爱喝鱼汤不知道,不过这回他想看水里游的倒是可以看个够了。”
烛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绥平君想看水里游的?”
丝竹奏得愈加喧盛,接下来就该是双方互递婚函了。那边文耀已经站在堂前,红缎包裹的婚函拿在手中,映得满面红光。
奉着金银珠玉丝帛之类聘礼的宫人们列着队伍,等着交换函书之后,一样样呈上来予主人过目。
“别问东问西的了。”端木舒凑到帘边看看,那队伍直排到门外去,长得看不到尾巴,她推推烛儿:“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茶点,取些来,这仪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都给看饿了。”
烛儿撇撇嘴,无奈应一声:“是。”站起身掀了竹帘钻出去。
端木舒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这青梅酒入口酸甜清冽,在这秋凉的时节,喝下去还有些暖意。
身后的竹帘又有动静,她放下酒盏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边说着边回过头去,却一眼瞥见锦袍的衣角。
这不是烛儿的装扮。
端木舒可不想在文芷的纳征礼上被人挑出什么错处来,赶忙掩面,摸起放在一旁的幂篱,罩在头上,这才抬起头来。
手抬着帘站在那里的,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粉雕玉琢的一张脸还带着稚气,但那微扬着头垂眼看她的神态,却十足傲慢。
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小少君,端木舒竟没有见过。
正在她犹豫该如何应对之时,那小少年忽然嗤一声:“丑八怪。”
端木舒一个坐起:“你说谁呢?!”
那小少年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一撩衣摆,往旁边空着的坐垫上一坐:“说的就是你呀。”
他说着,把一只手肘支在盘起的双腿上,手撑住脸,歪着脑袋看过来:“见不得人的,不是丑八怪是什么?”
端木舒已心知他是故意激她,不过对方虽然是外男,却还只是个孩子,大约也不打紧。恰好她方才饮过的酒意有些上头,一把摘下幂篱:“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还不快给姐姐我道歉!”
小少年还真仔细地把她打量了一番,然后评价道:“还算能看吧。”
端木舒气结:“你是谁家的小鬼,说话这么讨厌?”
小少年一脸得意:“你猜猜看?”
“我不猜。”端木舒板起脸:“我是端木氏的姝君,你这么无礼,我不许你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