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要广闻博知,明辨利害,否则日后何以立足朝堂与世族之间?”
端木舒几步小跑,拦到兄长面前:“因为我是女孩子,不像你们男人,都是要做大事的,所以我什么都不用知道,乖乖听你们的就好了。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端木豫被她逼停下来,皱着眉叹气:“今天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大的火?你是我的妹妹,我只是不想让你卷进风波里。”
“如果我不是女孩子,如果我是你的弟弟呢?”小兽般的眼睛不服气地看着他:“如果我是你的弟弟,你就算想保护我,也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的,不是吗?”
端木豫又沉默了。
就在端木舒以为兄长已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却开口了,他说:“阿舒,我今天杀了人。”
端木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看着端木豫的脸,片刻的怔愣后,突然反应过来,这该是阿兄第一次杀人,只是他游刃有余,近乎冷酷的表现,使得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若是我的弟弟,也快到了敢与人刀剑争锋,一决生死的年纪。”端木豫静静地看着她:“但是阿舒,你还不想弄脏你的鞋。”
端木舒低下头,她的鞋子虽然沾染尘土,但是没有一点血渍。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居然对于阿兄杀人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就连文季,挥出他的刀的时候,都感觉那样自然。好像他们天生就该能做这样的事。
可她看到血流向自己的脚边,都觉得恐慌。
她并没有准备好迈进血腥里。
“有父亲和我在,你也无需弄脏你的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兄长这么说着,从她的身边绕过,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默默无言,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不远处,端木府的角门被一盏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竹灯照亮着。
端木舒走到那扇清漆小门前,抬起门环,刚叩了一下,那门便猛地打开,烛儿冲出来扑了她满怀:“姝君,你可算回来了!”
烛儿的反应让端木舒心中忽感瑟瑟,她推开烛儿,小心翼翼地问:“难道,父亲回来了?”
端木豫走过来,脸色有些凝重:“父亲当然已经回来了,你也不看看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烛儿朝端木豫匆匆行一礼:“少主。”然后她抹了抹眼睛,双手给端木舒递上一枚骨制的小方牌:“主君一回来,就遣人来说要见姝君,烛儿扯了个谎,说姝君正在沐浴。姝君你要是再不回来,烛儿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端木舒接过骨牌,那白玉般莹润的骨质上篆着一只夜枭的侧影。府中唯有父亲的书斋是不得随意出入的,就连兄长也轻易不被允许踏足,而这枚骨牌,正是出入书斋的通行凭证。
端木舒匆忙回自己院中梳洗换衣。
屋中灯火摇跃,帘卷珠垂,曼曳的轻纱扫过光可鉴影的乌木地面,拂开温润的山岚香。
端木舒经历一晚上的波折,乍一回到这熟悉的温柔乡里,还有些恍惚。
明烛下一照,烛儿吓了一跳:“您去干什么了,这是摔了?裙子都蹭破了!发髻歪成这样,灰头土脸的……”烛儿说着拉着端木舒的衣袖,抬起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地看:“没伤到哪儿吧?”
端木舒摇头,展着胳膊任女侍们给她换衣。
烛儿拿沾湿的巾帕给她拭面:“您这是跟文少君打了一架?”
端木舒瞪眼:“我打他做什么?”
“谁知道,您又不是做不出来。”
许是听见她回来,院里的黑猫阿泱从窗口轻轻跳入,竖着尾巴凑过来。但凑近了,却突然炸开毛,夹着尾巴溜进床底去了。
烛儿瞥几眼那床底下:“您在外头到底干什么了?”
猫敏锐,怕是闻见了她身上沾染的些微血腥气,幸而它不会说话,今晚的事若是让烛儿知道,还不得把她吓坏了。
端木舒扯个半真半假的谎:“我事没办成,心里火气大,脚下没留神摔了一跤。”
“早让您别折腾了。”烛儿仔细查看端木舒的手,见也没哪里擦破,看起来放心了些:“幸好没留什么痕迹,不然怎么逃得过主君的眼睛。”说着拉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又招呼小婢们给端木舒端些吃的来:“午后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吧?您快简单对付几口,别到了主君面前饿得肚子叫。”
烛儿忙上忙下,端木舒心里生出几分歉意来,闭了嘴乖乖任她安排。
正梳着头,院中洒扫的小婢进来:“烛儿姐姐,主君……”
烛儿手上一紧,拽得端木舒头皮生疼:“又来催了?”说着飞快地挽了个垂鬟:“就好了就好了!”
“不是,”那小婢摆手:“主君遣人来说,姝君这边若是还没好,慢慢来便是。夜深了怕心急致虚,招风邪入体就不好了。”
端木舒在镜中看烛儿手上不停,拿着一根水青色发带把发髻缚好,是个家居清闲的样子。烛儿拉她起来:“好了好了,姝君这就快去吧!”
端木舒揉着头站起来:“父亲都说了不用急,你倒是催起来了。”
“您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是早些去,早去早回!”烛儿说着就把她推出了门。
父亲的书斋在府中西南角,离她的院落且有一段距离。
端木舒穿过后园,烛儿在侧前提灯引路。此时月近中天,照得荷池中水波荡漾,树形花影,绰绰幢幢,蝉鸣蛙声,充耳不绝。这么晚被父亲传唤,还是头一次,沿着曲廊□□走了许久,端木舒吹着已经有些微凉的夜风,越走越忐忑。
到了书斋院门口,她将手中的骨牌递给守在门前的侍从。那枚骨牌被她在手中攥得久了,濡得汗津津的。
侍从们接过骨牌,对看了一眼,有点犹豫。烛儿催促道:“你们在耽搁些什么?骨牌还能有错吗?还不快些让姝君进去。”
侍从又对看了一眼,然后沉默着给端木舒推开了门,端木舒接过烛儿手中的提灯,点头示意烛儿在此等候,刚一跨进院中,门又在她的身后合上了。
端木舒沿着院中的小径走了几步,这里她很少能踏足,处处都陌生。
这院中满植着如修竹、芭蕉一类高大浓密的绿植,若不是书斋中灯火通明,透过夜色和树影映来光亮,那间小屋几乎被掩得无从寻觅。
端木舒循着灯光前行,脚下的石径长期被绿荫遮蔽,生着湿滑的苔衣,使她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她专心借着手中的提灯慢吞吞地走,有隐约的人声被夜风送了过来,抬头已到了书斋近前。
那声音飘飘渺渺,只听得出并非她父亲的声音。只听那人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行事,他这些年可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