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九年的初夏,官道两旁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十八匹雪马踏着落英缓缓而行,金线绣成的"太原王氏"四字旌旗在春风中舒展。王维勒住缰绳,望着绵延十里的红妆的迎亲队伍,眉间掠过一抹轻愁。
"兄长可是在想十一姐姐?"王缙策马近前,少年清亮的嗓音惊飞了枝头黄鹂。他望着兄长一袭红色锦袍上未及拆去的金榜题名红绸,忽觉这春日艳色都失了颜色。
王维不置可否,指尖摩挲着袖中褪色的香囊。那是两年前离京赴考时,崔思蕤亲手所赠。香囊里晒干的海棠花瓣早已碎成齑粉,却仍带着淡淡幽香。
"前面就是博陵地界了。"随行的礼官轻声提醒。远处青山如黛,崔氏庄园的飞檐在云影中若隐若现。王缙忽见兄长脊背绷紧,便知那抹艳色,已映在他眼底。
崔思蕤立在垂花门前,水红色的襦裙被晨露沾湿。她望着马蹄扬起的烟尘,忽然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个春日,少年书生执卷立于崔府后园的海棠树下,说要去撷取长安的月光。
"十一妹妹!"崔嘉屹的惊呼惊碎了回忆。这位崔家嫡女扶着婢女的手匆匆奔来,鬓间金步摇撞得叮当作响。她望着妹妹被春风吹乱的鬓发,心中涌起酸涩——近几年崔家变故频生,可唯独崔思蕤依旧爱穿红装,承载了满府的鲜艳。
王维翻身下马时,崔涤和崔嘉屹率领崔府众人在门口迎接,崔思蕤站在人群的边缘,含笑凝望着王维,接上他温柔的目光,羞涩地地下了头。再抬头时,青玉簪冠已映在她秋水般的眸子里。四目相对的刹那,满庭海棠忽然簌簌飘落,像下了一场胭脂色的雨。
迎亲队伍行接了一大一小两位姑娘,行至蒲州时,已近端午。黄河渡口的柳树上挂满五色丝绦,王缙望着船头"崔王联姻"的灯笼,想起这些日子兄长与崔思蕤在马车内的私语。每当这时,崔嘉屹总会默默放下车帘,不知她在思念那个昙花一现的夏岩,还是羡慕崔思蕤有人陪伴,她总是将半卷《女诫》遗落在锦垫上。
崔王两大世家联姻,新科状元亲自扶轿。一路上引来无数围观。人们惊讶的发现前边一顶八人抬的大娇子走在前边,后边一个四人抬的小轿子在队伍中间,而丰神俊逸的新郎官骑了高头大马,不偏不倚地守在两个轿子之间。
蒲州王氏老宅张灯结彩,九十九盏琉璃灯将喜堂照得亮如白昼。崔嘉屹一袭绿色的新娘衣装,顶着九斤重的凤冠,感觉脖颈快要折断。她透过盖头下沿,看见王维红色婚服上的蟠龙纹在烛火中扭曲,果然是大唐最英俊潇洒的的少年郎。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礼官拖长的尾音里,崔思蕤抱着箜篌绕过回廊。她听见前厅传来山呼海啸的祝贺声,不由地侧头苦笑。指尖抚过冰弦时,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姨娘对她的期盼,终究是没能如愿。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心随人愿?事事圆满?
喜宴正酣时,却突然人仰马翻。小丫鬟乐见撞开侧院柴门。月光透过竹帘,将崔思蕤的身影投在墙上,恍如隔世的剪影。乐见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十一小姐,我们姑娘晕倒了……你可要去看看……"
从震惊中回过神儿的崔思蕤没有半分迟疑,她在崔府时,为给体弱的姨娘调理身子,曾跟着府医学过浅显的医术,因此府中女娘,略有些小不舒服,都先去寻她。
崔嘉屹醒来时,满室药香刺鼻。她望着床帐上盘旋的金龙,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迹像雪地里的红梅,刺得王维别过头去。
"阿姐的嫁衣从剧毒浸泡过,还好她着身的时间不长,否则……"崔思蕤捧着药碗跪在榻前,青瓷碗底沉着半片海棠花瓣,"嫁衣本是新娘的私物,都怪我,疏于防范,我没有检查……"
崔嘉屹满脸苍白,柔弱地拉起崔嘉屹的手,笑道:“十一,不必担心,阿姐没事了。”
是夜,王维和崔思蕤在正屋的婚房里守了崔嘉屹一夜。次日一早,王维携一妻一妾去给母亲崔招请安。新妇跪拜敬茶,互赠见面礼之后,崔招关心地问起崔嘉屹的身体,崔嘉屹羞涩地笑道:“无碍,多谢母亲关怀。郎中说之路上颠簸,休息不好所致。养养就好了。”
崔思蕤笑道:“姐姐所言不虚,却也不尽然,郎中还说,姐姐旅途劳累,加之,婚宴上太过开心激动,所以才晕了过去。”说完捂嘴娇笑,崔嘉屹被她打趣的羞红了脸。
崔招笑道:“嘉儿身体孱弱,我瞧着脸色还是不好,我们王家原也不在乎那些虚礼,这一个月,你就在房中好好休息,不必日日来我这里请安了。还有,思思,你懂些许医理,帮你姐姐好好调理,这一个月也不必日日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又过了三日,前院每日来拜会王维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忙得王维王缙两兄弟几乎就没有片刻得闲。傍晚,王氏两兄弟在前厅会客,崔嘉屹的侍女喜闻前来奉茶,并说夫人请家长后堂一叙。兄弟俩人来到后堂,却见院外押了一个丫鬟。
崔嘉屹和崔思蕤端坐在正座,见王维进来,崔思蕤从正座起身,自己坐到偏座,王维挨着崔嘉屹在正座落座:“表姐,今日身子可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