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玉之行后,梅雨季很快就来了,天气闷闷潮潮,气象台说是什么气压什么暖流,总之各种因素多重影响之下,今年夏天或许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难熬酷暑。
我摁熄电视,头一次觉得气象台不靠谱的预测靠谱了一回。
松下前辈打来电话说假帮我请好了,但回公司后需要我补交一份诊断证明到人事部留档。
我道了谢,他又变得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文刊校对我会在截止日期前提交的,至于加须老师最近的联动企划,”我喘了口气,继续道,“营业部安排的对接人是冈树,我已经和他提前打过招呼了。”
“我不是想说这些……”松下前辈在电话那头有些无奈,但最后还是把吐到一半的话收了回去,“好吧算了,没什么。总之,你最近还是多注意身体,有事找我或者蒲园都可以。”然后没等我和他客套两句就挂掉了电话。
但说实话,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客套什么了。
这一次发-情期来得猝不及防,距离上一次发情的间隔比以往几次都短,症状也是来势汹汹,部门大会我正低头做着记录呢,只记得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自己公寓令人熟悉的天花板了。
后来问了松下前辈才知道当时大家有多手忙脚乱,不过幸好我一直有用沉默剂的习惯,发情的诱导信息素没有影响到别人造成什么不可预计的后果。
想到这我慢吞吞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序垒放着好几排omega专用的发-情期营养液和一盘盖着保鲜膜的炒饭,最外面一排还贴了一张画着Q版人头的便签,从字迹看应该是蒲园前辈留下的。
「事发突然所以只买到了水,冰箱里现成的素材也不多,饭吃完了记得叫外卖喔(此处附上飞吻小人速写)」
「ps.注意安全,实在不行打我电话」
我揭下便签。
这种产品……实际上就是打着专用噱头提高价格的电解质运动饮料啦,一般omega都不会买,赚的就是你们这些不知情beta的钱啊,蒲园前辈。
纸上潦草却颇具蒲园前辈神韵的小人对我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隔空送着热情洋溢的飞吻。
也是。
我笑了一下,拿出一瓶水,关上冰箱门时顺手把标签粘了上去。
就算自己知道,但买给别人的时候还是会抱着「万一真有用呢」「贵总归有贵的道理吧」的侥幸心理。
蒲园前辈就是这样的好前辈嘛。
看来事后还是要请两位前辈吃饭好好感谢一下才行。
我拧开瓶盖,冰镇过的水浇进喉咙转眼就被热度蒸发,脑袋昏昏沉沉,视野失焦,刚刚为了看清便签上的字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我讨厌发情期,它明明不是生病,却和生病一样可恶。
人被乏力的身体和滚烫的热度摊成一张薄薄的饼,水分从眼睛、从毛孔、从各种能与外界相通的地方渗出来,干巴巴又湿漉漉,连意志力也变得脆弱起来。
倒进床里的迷迷蒙蒙间,房间内的一切被快要黏上的眼缝挤成团块状的阴影,米黄色的,是什么,和老家的墙壁好像。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在响,喔,是妈妈在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声音。
大白天睡觉被她看到了又要挨骂了吧。
她会说你怎么又躺床上去了,但是一旦发现我在发烧又会立马紧张起来,先是往楼下高喊一声爸爸说你女儿又生病了,然后呢,然后她冲进来,嫌我被子盖得不够严实,一边嘀嘀咕咕说我平时就是运动太少,一边没好气地在床头柜里找体温计和药箱,过不了一会儿又会出去,再拿着退热贴和水壶回来。
我睁开眼,米黄色的光影从记忆中跌回现实,意识迷迷糊糊转了两个弯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兵库、是东京。
这是东京啊。
我用手臂挡住眼睛,叹出一口气,在心里将这句话又复述了一遍。
到了晚间,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等待微波炉把热饭吐出来的间隙里继续补充水分,饭后再费劲把碗和勺子洗了放进沥水架,拿上换洗衣物和浴巾把自己从一个黏黏糊糊的环境里暂时解放出来。
因为高热,不能泡汤,这让原本就不美好的发情期又变得可恶了几分。
脖颈后的腺体蓄着无处排解的信息素变得饱胀,皮下血管的搏动声在独身一人的公寓里那么响,总是催促着我在愰神间做出各种有关犬齿杂七杂八的联想。
失去了缓解剂的庇护,我终于知道了从前自己根本不能理解的——为什么omega择偶标准里牙齿这一项排名居高不下。
omega渴求alpha,就像鱼渴求水。
发-情期的热汽蒸腾身体,而通过alpha的牙齿注入体内的中和信息素是能让omega顺畅呼吸的腮。
这种事情明明通过中学生理课本都知道了。
但自己切身体会后还是会因本能反应的出现而感到沮丧啊。
我坐在沙发上对着灯光看了好半天人alpha信息素提取物的使用说明,好不容易看清了字却发现上面写的全是外国语。
……我讨厌外研药品,听到了吗,日本厚生劳动省和PMDA*。
打开手机在谷歌上搜索用法,LINE顶着数字为22的红色气泡,但不管是同事还是朋友的消息我现在都没有余力让它们跳成已读。
说是初次使用不建议行腺体注射以免产生应激反应什么的。
……但我又没买雾化器。
雾化……总之就是气道吸入,那香薰仪应该勉强可以?里面的空气清新剂也是液体,倒出来正好可以装aplha信息素诶。
我蹲在床头动作迟缓地捣鼓半天,最后好歹是飘出来点味道了,但到了第二天,蒲园前辈牌炒饭存货即将告罄,发情期症状还是完全没有一点改善的迹象。
……不知道是浓度低了还是这个信息素本身就和我的匹配度不高。可能两者都有。
视野里玄关门晃来晃去,地板是扭动的海绵,多肉蹲在阳台晾晒架上被擦掉形状模糊成粉绿色的团影,当公寓里唯一的居住者保持沉默的时候,连屋檐外淋漓不尽的雨声听上去都像在聒噪地大声叙话。
高热磋平了味蕾,微波炉里吐出来的饭我用勺子盛着象征性地吹几下,放入口中咀嚼时依旧分不清是温是烫,饭粒滚过舌尖,只觉得好苦。
不想打的抑制剂。
遥遥无期的发情期。
以及快要赶不上交稿日的文刊校对。
我叹了口气。
第二次使用抑制剂的体验还是那么糟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这次的起效时间比上次慢了很多。
最先恢复正常功能的是眼睛,我灌了自己两瓶营养液打开电脑,一下午的时间就在工作中费劲爬到了18时。
窗外雨还在下,积云压在城市上空、闷住落山的夕阳,余晖的红沾染着暗调的灰,晚霞脏脏的,这是一个不透光的傍晚。
我点完保存,抬手给自己测了个体温,37.9℃,低热,还没完全起效,果然不是错觉。
体温计的荧光熄灭下去,空荡荡的房间还没来得及被灯点亮,空荡荡的胃已经急不可耐地喊起了饿。
明明是脑子和眼睛在工作,不服气讨要休息的却是肚子,这也挺奇怪的对吧。
在Uber Eats上看外卖的时候刷到了饭团宫的店铺,我才突然记起几个月前在窗边晒太阳时和宫治的对话,点进去,退出来,再点进去,充满怀疑的目光落在结算键旁的最低起送费上,好贵,简直能多买一个饭团,Uber Eats是什么黑心平台。
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拨通饭团宫的座机电话。接的人是圣徒川,那轻浮的说话语调很有辨识度,但他没听出我的声音。
“嗯嗯,收到啦,明太子、鲑鱼和梅干共三份,备注:调味重一点,需要beta无接触配送,配送地址是西五反田3-7-15 三井Mansion 801,对吧?”
我正打算回复,他又连忙跟了一句:“不好意思,这位客人,麻烦您稍等一下。”,听筒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只能听到细碎的交谈和应声,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他很快回到电话跟前,语气还是那么热情洋溢:“让您久等啦,刚刚是我们老板,他说客人您是第一次委托本店配送可以免除外送费喔!”
这倒是意外之喜。
感谢宫老板。我会在明年新年参拜时顺便拜托神明大人也保佑你财运亨通的。
点完单后我去冲了个澡换了条安全裤,暂时下班,无事可干,就坐在玄关处的地板上等外卖。
期间一边回复line消息一边补吃沉默剂。
冈树发来几张图,是联名企划合作书店的宣传立牌和周边的样品,「辛苦了。」我敲敲键盘。
至于月室老师聊天框旁边的99+气泡,不太想点,他为什么在一天里可以给编辑发这么消息,这是什么新型地雷系小说家。
……最后还是点了。
毕竟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面对月室老师的时候特别像公关,极少数情况提供专业建议,多数情况满足他的要求并上贡可供比格犬戏耍玩弄的情绪价值,当然,回报就是从老师那得到作品,最终提升我的年金。
外卖员摁响门铃时我正面无表情地给他发送用于敷衍的可爱颜文字,回复已读消息是基本礼仪,就算对面是比格犬也不能因此拉低自己的底线。
当然,没有立马开门也不仅仅是出于这种原因。
十分钟后,我凑到猫眼上往外看了一圈,确保外卖员离开后才放下保险栓开了门。
印着饭团宫logo的保温袋乖乖蹲在纸箱里,发情期退化的嗅觉突然捕捉到一丝足以撬动味蕾的香气,只是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味道。
我正准备弯腰去拿,视野跟着位置变化,在转瞬间突兀地出现了一双不该出现的脚。
很大,那是男人的脚。
胸腔里心脏猛地一缩,出于本能我立马缩回门后挂上保险链,连饭团都没顾得上拿。
一声笑音飘进耳朵,在鼓膜上发出促狭的振动。
我的目光顺着那双脚往上爬,有点熟悉的衣服,再往上,诶,是宫治。
虽然今天戴了口罩,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刚被提上来的心再次安安稳稳地落了回去。
“晚上好?”我放下保险链和他打招呼。
“o-su。”他简短地应了一声,但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画面,完全没有掩盖语气里坠着的笑意。在缺德这方面依旧像个高中生。
我用眼神追责他不厚道的吓人行为。
“一般来说不都是先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人再拿的吗?”他垂着眼,随后用那副评价猪肉新不新鲜的语气点评道,“嗯……警戒心,大概只有30分吧。”
“配送员送完货为什么还会在这?”我看着他,“圣徒川没说客人要求无接触配送吗?”
“嗯,说了。”他点点头,“但有时候太信赖别人也是缺乏警戒心的表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