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茶盏扣在小几上,清脆一声惊飞窗边的栖枝鸟。
“难怪叫我吃冷茶呢,”沈亦伊不禁淡声感慨,“是又怎么了?你现在骑虎难下,只能跟着我们咯,平王待你不好?我待你不好吗?”
只见梁慎眉一蹙,她便一撇嘴,转而狡黠勾唇,笑道:“不过能骗你这么些时日,哈哈哈哈哈,够了,够了。”
梁慎也跟着自嘲似的笑了声,似是在笑自己的迟钝:“平王想的法子?”
沈亦伊思索片刻,这才沉声道:“我本想直接把你掳来,平王觉得唐突,便想了这法子,把你逼上绝路…让你错以为是楚王干的,甘心做他的幕僚。”
说着便叹了口气:“唉,难怪临门一脚拒绝平王啊,可惜了,哪知你这么快便猜出来了。”
只见她吊儿郎当的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撇走浮叶,一副不情愿喝的样子。
“我可没说拒绝平王,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啊,”梁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思虑再三:“你帮我给楚王使点绊子,我便把伞还你”
“这好说,”沈亦伊无所谓似的摆了摆手。
见她答应,梁慎便安心地趿着鞋走到衣柜前,蓦然回首,瞧见沈亦伊还没走,哂道:“我换衣服你也要看?难道这也是你任务里的一部分吗?”
哪知话音还未落便是‘砰’的一声门响,一道略显窘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换!”
梁慎笑得身颤颤,把支着窗的木板给拿了下来。
*
雨夜才过,天便是阴沉沉的。
沈亦伊驾着马,马蹄踏过长街上积攒的水坑,溅起水花。
不知她何时又换了样貌,对着马车里的人道:“今日我带你去人牙子那里挑点办事手脚利索的,一个人管事总归是麻烦的很。”
车里的人撩开了席帘,瞧着她这越走越偏的路,调侃两句:“莫不是要把我卖到人牙子那里。”
他如今带了遮掩样貌的面具,只露了双凉薄至极的桃花眼。
犹记才出府时沈亦伊盯着他那样,也不知她那肚子里揣了什么坏心思。
“我要是打算卖你你现在都不知道搁哪个犄角旮旯打杂呢,还大理寺卿,哼,”沈亦伊白眼一翻,抬眸瞧向一处灯火正盛的阁楼前,长吁了一声,停下了马:“到了,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将马车拴起。”
梁慎嗯了一声,便下了马车,望着沈亦伊驭马离开的样子,垂眸滞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地,那楼里变得嘈杂吵闹,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砸中他的背,他轻嘶一声,旋身瞧去,果真是沈亦伊。
沈亦伊瞅了眼他,刚想问他怎么呆了,便听他问:“里边在吵什么?”
“应该是押赌打架的,”她系好藕臂间的束腕,领着梁慎来到门口,哪知他又询道:“你怎么带面具?”
“这里有人要杀我,哪能被发现呢,”沈亦伊随口答到,便如此推开了门。
这楼里喧哗,烛灯如同明火一般,梁慎却觉这里犹如长夜。
他四处看了看,藏不住对这里的好奇。
美人鼓上犹歌舞,斗兽场上人搏杀,残肢人悔闹赌场…
“啊呀…真是看不得…”梁慎不禁感慨道。
沈亦伊嗤笑一声:“有什么看不得的,来这的都是穷凶恶极之徒。”
“这么了解?”
“你见识少罢了。”
“那我和你也是穷凶恶极之徒?”
“哼…你才是,我心地善良得很,莫要扯上我。”
沈亦伊同他贫嘴完,便替他拨开面前的人群,引着他来到‘斗兽场’前:“等会会有人打擂,你等会自己挑就是了。”
梁慎并未望向人们目光聚集的地方,似是心有所感的瞥向一处角落,一名身形精瘦的男子,着黑色劲装,打理着身上的衣物。
“会死人吗?”梁慎瞧向那处,轻声言。
“或许吧…哎,得看情况,一般打趴下就够了,碰着那种不要命的才会死人?当然咯,赌的人赚的钱也更多一点。”沈亦伊靠在椅子上,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将自己缠满珠链的辫子甩到脑后。
一阵鼓声起,哪知是挂着轻纱的美人,踩出来的声响,再是一道柔媚的女声:“大家伙们应当都晓得,今日可是我们承望楼三月一次打擂吧?不过今日这一次的可不一样!我们头牌打手‘歧奴’上场!自那‘玲珑阎罗’走后,我们承望楼第二位能连打几十余场毫无败绩的‘歧奴’啊!大家快押注,保你稳赚不赔啊!”
人声鼎沸,嘈乱无章,许多人都越过了梁慎,向黑衣男子那处投金掷银,他觉着自己像是被扯入地狱之中。
狂欢、糜乱,像是令人深陷的沼泽。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官职吗?”他蹙了蹙眉,却不为上面的撕咬拼杀而动容。
“伪君子,装你姑奶奶呢装,看你的戏去,来这里的都是奴藉,要么就是平民百姓走投无路自愿进来的,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真把这当黑户了…”沈亦伊白他一眼,抬首瞧着两人动作。
只见一人先行偷袭那黑衣男子,两指一并欲点其穴,黑衣男子反臂格挡,抬腿欲扫,那人正一跃而起,哪知道黑衣男子竟握拳朝其来袭,那人只得闪躲,却是摔在了地上惨败。
拳风利落,也够阴。
沈亦伊眸子轻烁,屈肘抵了抵梁慎:“哎,这个瞧起来还行。”
梁慎瞥她一眼:“是平王殿下付银吗?”
“?你没钱?”
“啊…还真没有,你都听见了,头牌打手我也买不起啊,被压榨这两年…银子没赚还得赔,不然早换新床板呢,”他笑眼弯弯,沈亦伊瞧他那双眼眸,跟会说话似的,就差把‘你来出钱’写脸上了。
她咬牙恨齿:“…我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