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洛凕便问。
“终朝和琼羽曾在山门前找到过一个孩子。”墨行枝转而说,“那个孩子天生魂魄不全,被遗弃在山下,没了生息。”
他再而看向自己的手心,语气平静:“所以我分了些神魂给他。”
洛凕哑口无言。
将神魂分割哪是听上去那般轻松的事。其所需承受的比之肉身撕裂之苦更甚,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叫人如同受千刀万剐之刑。可墨行枝的语气,却像是随手而为、稀松平常一般毫不在乎。
“冽儿一直觉得,若我当初没有那么做,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但那是不可能的。”墨行枝苦笑一声,“都说年纪越大看的越透彻,我倒好,走过万年之久,到头来连这些都于心不忍。只是没想到,同时也给我自己留了条生路。”
说罢,他便又有些惆怅地望向山崖下,吐出一声感慨。
“……短短三十六年,对我而言从未如此漫长。”
洛凕只感到胸中发闷。
赤竹崖并非真的害过人,只独守自己一座竹林就招来如此祸端,生而为妖当真这般不可饶恕,以至于要赶尽杀绝。
若非万妖殿如今有戴琼羽坐镇,与中原建了来往,那时至今日,中原人怕是还要对妖避之不及。就如同柏家,只是有所来往便要屠了整座乌篁山庄,判为邪道。
亦或是像殷镇、尹家酒庄那样,即便逃过一劫留存下来,时过境迁,也无人再能为之辩白。
饮泉君尚且对尹家如今的下场失落彻底,墨行枝又会如何作想呢。
“昨天我去了殷镇。”烦杂心绪一过,洛凕轻声道。
墨行枝稍有些惊讶:“那座镇子还在?”
“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举办庆典。”洛凕将手伸进袖中,取出什么捏在手里,低头看着,“有位老人跟我说,那是用来感谢您的。”
墨行枝顺着洛凕的视线看向那枚红纸竹叶,眼神颇为些怀念:“那可是很久以前了。”
“可那里的人早就忘了这节日是从何而来。”洛凕想起那满地红纸、那几个年轻人的调笑,只将纸竹叶捏得越发皱了,“用来供奉殷君的殷庙,也被重修成了栖梧观。”
“你是替我觉得可惜?”墨行枝了然。
洛凕没有说话。
此时一阵凉风自下而上,穿过竹林间隙,越过二人身侧拂起衣袍飘动,卷着几枚竹叶如鸿毛般向崖下落去。待风平些,墨行枝随手一捋鬓发,忽然笑着朝人眨了眨眼:“是我叫澜儿去天择殿的。你就当我一觉醒来,觉得气不过。”
洛凕一时想不到,愣了一愣,半晌才跟着笑出声:“那还真是好大的动静。”
难怪唯独拆了人家栖梧观,合着是记仇来了。
“你呢?”墨行枝又问,“何时醒的?”
“拿到乌篁不久。法力都见了底,封印自是维持不住,但……”洛凕说罢叹出口气,又沉默许久,苦笑一声,“如今才想起来,也不坏吧。”
几近正午的阳光于上方倾泻而下,给整片竹林镀上一层金色,满地红竹叶便更显妖异。此刻二人像被无声无形的火焰环绕,而这火焰却是凉爽又带着些暖意的,叫洛凕不禁生出些许困倦。
一想还有个人在山下等他,再多留恐怕又要叫人着急乃至直接找上山来,洛凕便也不再多说,径直起身。
“打算走了?”墨行枝笑着问。
“本来也只是想临走前再见您一面。”洛凕抬袖唤出阳霜,却在这时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说来,我没再回溯云巅看过,庚都自那之后如何了?”
“庚都?”墨行枝想了想,随后答,“他没能当上掌门,但也一直活到了八十来岁,安享晚年。”
洛凕听罢释然一笑,道:“那就好。”
“你不怨他?”墨行枝有些意外,“哪怕他将罪责都推给了你,让你成了这山上的罪人?”
“……过去这么久,就算怨过也早就忘了。”洛凕垂眸片刻,而后摇摇头,语气平淡似不太在意,“只是可惜了书阁。”
墨行枝欣慰笑道:“你的确没变。”
“我也不清楚。”洛凕将视线越过崖下翻涌云海,那远处正好能将溯云巅的山尖映在眼中,“也许我最开始的确想,就这样留在溯云巅,瞒过所有人,当个普通弟子随随便便过下去,倒还不错。”
“但你改变主意了。”墨行枝像早就预料洛凕要这么说,笑意不减。
“我……”洛凕沉默半晌,只道,“我只是放不下。”
竹叶在风中轻颤,被从枝头被吹落下来,飘至四周。细看只见光泽早已暗淡,乃至不及洛凕手中纸叶鲜艳。
良久,洛凕神色暗了暗,低下头问:“……您还有多少时间?”
“被你看出来了。”墨行枝无奈一笑,“等冽儿醒来吧。你再回来,怕也难见到我了。”
他说罢向前伸出手去,掌心中渐渐幻化出一节状如发簪的纤细梅花枝。花是碧青的,如蓝松石般的色泽。
“若能见到阿云,记得代我向她问声好。”
墨行枝将花枝递给洛凕,又朝人眨眨眼。
“她应该也挺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