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溯云巅是十分宁静的,饶是刚下过一场倾盆大雨,也未被影响分毫。云海依旧于山间翻涌奔腾,高处的风却是轻柔的,缓缓拂过山林楼台,带起些许云雾飘散而去。
洛凕随夕华踏剑穿上云端,入眼这一番景象,只叫他觉得有些新奇。
他是没怎么从外头看过溯云巅的,这里本就隐于云上,在山下自然也看不见。而练习御剑时虽不是没到过上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基本没什么闲情逸致停下来赏景。
“戴殿主呢?”想到此处,洛凕便问。
夕华转了下眼睛,似在忖度。半晌,只见他手指掐到嘴边,吹出一声响哨。
不出半刻,山顶主殿的方向突兀腾起一硕大黑影。而后伴随一声掺杂鬼啸的骇人鹰鸣,那黑影挟攘烈风转瞬即至,巨翼如极夜般遮去朝阳,黑金利爪朝二人张开。
“草他妈的拿老子当鸟叫唤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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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凕如跪针毡。
“可算回来了,那老家伙还说不用担心,有人都急得要亲自去找。”
殿中主位上只坐着个一声不吭的夕华,而声音来自一旁。旁边是一乌木鹰架,架上赫然是只半人高的漆黑雕鹰,沙黄的眼睛斜盯着洛凕,不怀好意。
“嗯……”洛凕被卷得还有些晕乎,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这还是多亏戴琼羽。
洛凕自己哪想得到,他不过问一句,夕华就直接把人招来,一把把他抓回主殿前,人还没缓过来就被风卷进去按在地上跪好。现在想来,那声鹰哨多少有些招猫逗狗的侮辱在里头,不然这鹰妖不至于气成那样。
“门冽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黑鹰逼供似的问。
洛凕眨了眨眼。
招什么?
他仔细一想,也想不太明白,这是在说宋云轻的事,还是在说乌篁的事,还是……
“好吧,我招。”不出一会便想通了,洛凕起身拍拍皱成一团的衣服,举起双手,煞有介事地叹出口气,“我收拾完东西就走。”
戴琼羽倒毫不意外,还笑了一声:“总算不藏了啊。”
“我也没藏过。”洛凕回笑道,“什么人能上山一个月就把十几年的东西学透,阳霜又为什么选我,自然是它本就认识我。”
洛凕顺便一看夕华,这人应是早就从门冽那知晓,现在只看上去有些迟疑。
“二位不知道,看来墨先生的确也有意瞒着你们。”他了然一笑,又问,“门冽去哪了?”
“隔壁山头。”戴琼羽抖抖翅膀,“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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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云巅向北不出十里,便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悬崖。
崖尖呈勾状从云端探出,朝向西南,形似一卷浪涛,要从云海上涌向中原。在这云层掩盖的溯云巅上,方圆千里唯一能与之齐平的,便是这座高崖。
它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
赤竹崖。
洛凕来到时,入眼皆是层叠茂密的赤白竹林。
高瘦细长的竹枝并作两侧,殷红竹叶铺了满地,宛如迎宾路上的红毯,向前延伸而去。竹林环绕,留出其中一片空地,便隐能望见崖下云海稀疏,大地广阔。
而崖边是一平坦宽岩。此刻其上正坐一人,身披垂地白缎,隐约显出其下身形,细长而又不失坚实。惨白长发散于岩上,如丝般卷绕在一起,末端化为殷红,与竹叶融作一片。
那人眉心一道鲜红纹路印在稍显苍白的皮肤上,双眼轻闭,合手端坐,既显妖异,又似有半分脱尘之意。
竟是门冽。
“墨先生。”洛凕却对人如此叫道。
那人缓缓睁眼,抬头看来。竹青双眼中收作两道竖瞳,其中蕴着些许笑意。
“我那天见到门冽,就觉得甚是熟悉。”洛凕缓步去到那人面前,了然笑道,“过了太久,我还怕认错。”
相传大妖赤竹崖,常年隐于原岭深山,无人见过其真身,无人知晓其名。
可洛凕不能再清楚了。
其名墨行枝。
“是我叫冽儿先不要与你提起。”墨行枝笑了笑,颇为熟络地伸出手去,轻抚过洛凕的脸颊,眼中关切,“许久未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洛凕偏了下头,便往墨行枝身旁坐去,抬头望向竹林之中,神色稍有遗憾,“我离开烬缘山时还在想,来溯云巅说不定能见到您。可门冽却告诉我,您早就不在了。”
传闻皆言赤竹崖死在壬月仪剑下,漫山遍野的竹林一夜之间尽数枯萎。洛凕再来之时,整座原岭哪里还能望见半点殷红,只剩下寻常山林仍在枯荣盛衰。
墨行枝笑道:“现在不是见到了?”
“您既然还在这,看来传闻不全是真。”洛凕转头看去,问道,“当年究竟如何了?”
“也不全是假。”墨行枝说着伸手接住一片飘来的竹叶,又随手抛了出去,待望着竹叶缓缓落至地上,才又道,“我的确差点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