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盼着盛怀海死,下一秒听着小七妹说他死了,段明华却是十分的不舒服。
她接到黑鞋子,似是接到大凶之签,颀长的手指颤如北风中的草。情绪闷在胸腔内,而显得她的脸色异常僵冷。
入手一股凉意,鞋全都湿透了。
段明华掐了掐鞋面,嘴角滑出冷笑,阴郁的反问判定盛怀海之死的小七妹:“这是何道理?活人先被河水脱了鞋,才能成为溺死鬼吗?”
“我在这里待着,捞到鞋子没多久,就会漂来一具尸体,这是第三只鞋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来第三具尸体。”小七妹把双手摊的大大的,脸上的无奈也大大的,“鞋是人类体面的象征,溺水是人类初生的重现,死是活的继续,节哀顺变。”
“你没有解释清楚。你用偶然判定必然。从窗外窥见火苗头,能确定大火烧满屋吗?”
鞋面的绣花是阿嬷的手艺,阿嬷给她做过衣服和鞋,她认得清楚。
盛怀海怜惜老人,为人更是节俭,是不会粗心的丢弃一只鞋的。
因此,段明华没有那么肯定盛怀海没有遭遇什么意外。
“鞋同邪的音,易从鞋上邪,灵师比较忌讳,不会随意丢掉一只完整的鞋的。”
“盛怀海不遵循这一套。”段明华不知道盛怀海避不避讳,单从与他朝夕相伴的了解出发,她觉得他为人粗犷,是不避讳的。
“那他也得遵循生死之命。”
“你在强词夺理。”
“那让我们拭目以待。”小七妹露出看热闹的爽笑。
拭目以待一词用的极烂,无论盛怀海是死是活,段明华都不想关注。
但盛怀海的鞋就是饵料,让段明华上勾了。
她忘却了自身的处境,而懊恼的思来想去,他死了吗?
等。
小七妹吹了吹刘海,留心见着段明华操心盛怀海的神情,那一定吃不下去食物。一条小鱼,就全是她的了。够吃了。
从腰里掏出两块燧石,打出一盆的大火,小七妹烤着小鱼,望着暗淡的河说:“要是河里能刷抖音就好了。等我有钱,我就要做一条大屏河,也能帮你登寻人启事。”
“嗯。”
天完全黑了,天空出现许多清朗的繁星。相较于白天,更显得天像是天外。
没有等来尸体,
谁的尸体都没有,鱼儿和水草都鲜嫩有生气。
段明华喜欢了此时的黑夜,说:“他没有死。”
“不。他死了。他的尸体应该是被打捞了。”小七妹的语气更加肯定,她枕在双臂上,玩着新得的鱼刺,又说:“因为他没有来接你。”
段明华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气闷的一口气没上来。
小七妹可惜的叹了口气:“怪不得他没来救你,原来是死了。”
不说三人成虎,一人厉害的口舌,就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小七妹的话语,扰乱了段明华的思绪。
“他死的后果都在你这个大活人身上体现,虽是勉为其难,但你也必须为他殉情了。”
“说什么丧气话。”
“因为你和我快要丧气了呀。”
段明华厌倦的想,怎么可能,盛怀海怎么可能会被淹死?
死了?
他真的死了?
也是,就他那阴魂不散紧跟她的蛮劲儿,非得是死了,才不来接她的吧?
不,她不要自作多情,会不会是盛怀海放弃她了?不要她了?
那万一,盛怀海是真的是死了呢?
段明华信了一半,细眉覆着夜雾,净明的眼眸闭上,伤感的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死了呢?”
夺去盛怀海之命的影鱼河,如同一面铜镜,画出她的枯骨之相。她的面色如鬼一样凄惨,仿佛秋天早来的一抔白雪,赛过皎白的月光。
小七妹吓了一跳,说:“哎呦喂!你这副表情,可是把他当成重要人了?要不要斟酒浇奠一番呐?”
段明华迷茫的说:“我不是在为盛怀海伤感,而是在为死亡本身伤感,任何人死了我都会如此伤感的。”
“那你还真圣母。”小七妹打了个困困的哈欠,被盛怀海所救的期待落空,让她累累的。
段明华摇摇头,更深刻的躲进黑夜和河水的冷潮气中。流于额前的青丝因为沾了露水,沉重得不能被摇动。
她变得单调,对着单调的界中世界,满心思的都是疑问,盛怀海怎么会死了呢?
她承认盛怀海死了。
因为盛怀海没来接他,是他死了,而不是抛弃她了,更能让她接受。
他一死,好似失去了一尊暖她的热炉,她突然更冷,心也冷,冷的瑟瑟发抖,娇美的脖子缩成一团,止不住的哆嗦着。
她厌恶了此时的黑暗,也厌恶了自己。
她感觉到奇异的恐慌。
黑暗太单调了,她太单调了。
这不是黑暗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因为适应了盛怀海那色彩斑斓的屋,她再看屋外的世界,全部都是单调的。
兴许她已成了盛怀海家中的一员,变成一只被关在颜色笼子里的鸟。
与她相对应,盛怀海是一家之主,是镇家宝,她离不开他的颜色喂食。
幸得繁星明月照耀,影鱼河依旧是日光下的清清亮亮,河水滚滚水光,蔓延无边。
诸多夜鸟尖锐的叫,勾得小七妹馋虫欲动。为了止住饿念,她不住的找段明华说话。段明华也为了止住对盛怀海在意的心堵,配合起了小七妹的喋喋不休。
两人之间,倒有无风无浪的安稳。
小七妹说:“别的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等不来,咱们不用盼,抬头一看就来到了。你知道太阳有好多名字吗?”
“阿波罗。”段明华搭话。
“人真无聊,为了显得智慧,就为不了解的取好多名字。有人说我是陈靖姑娘娘转生的呢,就因为我救过一次啤酒肚大叔。”
“懂得。人会男女不明,生死不辨。”
“他们真不了解我。小七妹一名就能概括我了啊。我不喜欢千瑛一名——陆千瑛,听着像是一朵花。我讨厌花,总是吸引我的目光。花是艳鬼,我是被拿捏的书生。我早把千瑛这名扔进狗肚子里了。”
“嗯。记下了。”
段明华虽然在说,但她的魂已飘远了。
小七妹自觉停了停,羞答答的一笑,说,“我是不是很无聊啊?”
“不是你无聊,是我无聊,搭不上你的话。”
小七妹的羞涩化为乌有,笑意没有加深,自然的打趣道:“没有你的盛怀海陪身边,你的确是无聊。你怎么会结婚啊?我害怕结婚,担心公公婆婆,担心生孩子,也担心不生孩子。”
河水的腥腥气味和小七妹的话像是捕梦网,让段明华寻踪到过去的梦。
一切都阒无声息。
事实上,她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行尸走肉,像被袋子装着的肉块,留在藏渊跟盛怀海周旋;一半是绝望叹息,投机钻营以求逃出生天。
盛怀海不是劈开她的屠夫,她早就这样了。劈开她的人最先是花溪,然后是许许多多的人。
奶奶死后,花溪成了名义上的家主。
花溪没把奶奶下葬,她宣说奶奶还活着,把奶奶存进了冰窖。
那是夏天,花溪的上任大典上,奶奶给抬了出来,被冰裹住,身上冒着白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