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的人邪乎的吹嘘老太太福报深厚,是要成仙了。
没过一会,冰融化,再多的香蜡烈烟,也遮不住那股恶臭。
花溪淡淡笑着,轻捏汗巾,擦擦奶奶脸上的水,说:“这天热的,老太太都热成一汪水了。空调调低点。”
这种大开眼界的事,除了对诸人高调宣布花溪的残酷外,貌似没有别的用处。
但花溪也不需要别的用处,她做的很多事都带有别出心裁的随意和怪诞。
段明华在一边看着,看令她瘸了腿的妈妈,又对奶奶做这种事。
“老太太精神气正好!许多老人都不会流汗呢!”一位位,不分男女,不分年纪,都在说奶奶活着的话。
为了让自个儿好受,段明华浑浑噩噩地想:他们都说奶奶没有死,那她也认为奶奶没死好了。
“奶奶在享福呢。”她取了折中的想法。
奶奶死了,不用在生前忍受着花溪的折磨,谁能说不是享福呢?
实在是太臭了,奶奶又给抬了回去。
半路上,奶奶的一颗眼珠子噗通掉了,被一群人乱脚踩过。
段明华靠在墙上支撑平衡,双手捧起奶奶稀碎的眼珠子,垂首低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我吧。”一位表叔用布裹着手,抓走了眼珠子。
段明华静静看着他,想知道他如何处理那颗眼球,然后看到他扔了。
没有气的奶奶,就是一滩烂肉。
段明华很气愤,一方面是因为奶奶被这么对待,一方面是她没有受到重视。
这些人最会揣摩人和讨好人。
要是在以前,她的所思所想,都会被严肃对待。只用一个眼神,这些“知心人”会把什么都给她安排的井井有条。
现在不一样了,她被忽视,她是不用他们讨好的废物了。
他们都是高傲的利己主义,强权者的影子们,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东的道理,从不会把一个人一棍子打死,犯不着打压她。
但他们冷漠忽略她的态度,已深深伤害了她过高的自尊心。
她想蛰伏着,期待有一天重新找回自我。
由此,她变成了“崭新”的段明华。
她痛苦,但又想这些人都可以,尤其她还是最会隐忍的妈生出来的,她凭什么不行?
然而,她就是不行。
她看不惯见风使舵,玩不来阿谀奉承,装不出嬉皮笑脸。他们也不习惯她的转变,变着法子,在暗地里侮蔑耍弄她。
她原先看的都是好样子的,听的都是好样子的,她也是好样子的,而今呢,她是落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由奢入俭难,她唾弃自己唾弃的想死。
四季都没熬到一个来回,“崭新”的她枯萎了。
于是,她离开了,就在那天的那个日落。
盛怀海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得以再次“崭新”。
因为第一印象和第二印象,她把盛怀海想的恶毒。
其实,在藏渊待着挺好,不如意的事儿远比她想像的少。最起码她发一筒子脾气,好歹有个人理理她了。
她承认,她是带着憎怨的毒气来的。
盛怀海有一丁点对不住她的地方,她就会放大十倍。
她还是爱生闷气的人。那气折磨人,跟湿棉花里闷着的弱火,久久不息,恨不得能闷上一辈子。
盛怀海招惹上她,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而她最不能忍的,是盛怀海老爱看她,比欺辱她还难受。
姓盛的凭什么看她?他就不能无视她吗?
她怨恨他,咒他死。
他的眼神没什么意思,她都知道,但她的心敏感,能从一个无意投来的眼神中,解读出成百成千的恶意来。
她上万次地想,盛怀海怎么那么讨厌?!
因为她最怕盛怀海把她看透,晓得她就是个无人在意、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她要逃出藏渊,不仅是绝处逢生,更是落荒而逃。
她承受不住她和盛怀海之间,逐步变得厚重的感情。温情是一层壳儿,会让她止步于藏渊。她得捣毁才可以。
而今,盛怀海死了。
跟奶奶一样死了。
既然他死了,她就应该痛快的承认,那样才是对死亡的尊敬——这是从奶奶的死亡中得到的教训。
她完全的一概而论:活人不承认死者的死,是对死者的侮辱。
死了?
哎……他真的死了吗?
这口气叹的,倒像是她在生自个儿的闷气。
好不舒服。
不对,他没死!
他要是真死了,她会高兴的;她不高兴,那就说明他还没死?
对,他没死。
可他既然没死,那为什么不来接她呢?
他还是死了好了。
省心了。
不,更不省心了。
小七妹说得对。死人的后果,都由活人承担。
藏渊的段明华,是由盛怀海塑造的。
要是盛怀海一死,藏渊的段明华自然跟着死了。
她再再次“崭新”,但不是凤凰浴火重生。
她的这次“崭新”,依旧跟上次的崭新一样,没有丝毫的爽意,没有挣脱过往束缚的洒脱,不代表着新生,只代表着屈服。
并且,死亡太沉痛了。
对盛怀海数不尽的的怀念,程度之极,会是她毕生都咂舌称奇的遗产。
得等到分解完对盛怀海的怀念,她才可能会迎来再再再次的“崭新”。
可恨的死亡也拥有至上的力量,变相又会成可爱的,把她对盛怀海的感受改变了:原先她光思他的不好,今儿他一死,她念着的竟全是他的好来了。
算了,不管他来不来接她,他都别死最好。
“盛怀海没有死。”段明华再一次告诉小七妹。她有点恶心,饮了一肚子盛怀海之死血造就的冰饮的难受。
小七妹根本不会说好话。出于对盛怀海让她陷落于此界的怨恨,她再一次的打击段明华:“不。他死了。今日为好日:宜死人。”
盛怀海成了薛定谔的猫儿了,被段明华科学的纠结于他是死还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