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琛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松了手。二人沉默地站在廊下,远处隐约传来礼官的唱诵声。
“查过了,”裴照临忽然开口,“那一天的酒器、吃食、熏香……连肃王指甲缝都验了。”他顿了顿,“确实是猝死。”
时琛冷笑:“谁还敢细查?”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见裴照临又望向那块匾额,眼神渐渐涣散。
“滴答——”
裴照临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匾额上渗出血珠,正沿着“忠”字的金漆蜿蜒而下。
时琛察觉不对,再次抓住他的手:“裴照临!”
这次力道大得惊人。裴照临被拽得一个踉跄,回过神时,眼前只剩时琛紧绷的下颌线。
二人相对无言。长风穿过连廊,气氛一时凝固,只有丧幡不停作响。
良久,裴照临轻声道:“……别担心。”
他挣开时琛的手,转身没入阴影中。月光照在方才站立的地方,唯余几片未烧尽的纸钱,被风卷着打了个旋儿。
大殓礼毕,众人陆陆续续散去。萧长岫立在廊下,卸去了豆蔻的素净指尖轻抚玉璋边缘,目光落在远处正被内侍搀扶着准备离开的帝王身上。
“陛下。”她缓步上前,声音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哀伤,“四弟这一走,连个捧灵的子嗣都没有,实在令人唏嘘。”
萧景琰脚步微顿,侧过头来,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眼底。
“皇姐说的是。”他轻叹一声,“朕这些年催他成家,他却忧心战事,总说北疆未平,无心家事。”
萧长岫垂眸,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是啊,四弟从小性子就倔,”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道,“倒是陛下,待他始终宽厚。这“武愍”的谥号,给得极好。”
萧景琰闻言,眸光微动:“……他配得上。”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萧长岫神色几不可察地一顿。她很快又恢复如常,轻声道:“四弟若在天有灵,定会感念陛下这番心意。”
一阵清风拂过,皇帝忽然咳嗦起来。萧长岫适时递上一方丝帕。
“皇姐费心了。”萧景琰接过,却未用,只是攥在掌心,“说来,四弟既无子嗣,王府上那些金玉珍宝,皇姐可有中意的?朕想着长幼有序,若皇姐有所钟意,不如……”
“陛下说笑了。”萧长岫轻笑,“承蒙陛下多年照拂,府中金玉成山、绫罗堆锦,想要的早都备齐了。如今正是小辈们上进的时候,臣这把年纪的寡妇,可不能同他们争赏。”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倒是裴丞相……臣素来听闻丞相为政务夙兴夜寐,如今肃王骤然离世,想必朝中诸多事务更压在他一人肩头,陛下不如厚加赏赐。”
萧景琰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即笑道:“皇姐倒是关心朝臣。”
“臣不过是随口一提。”萧长岫抬眸,与皇帝四目相对,“毕竟,能为陛下分忧的人,不多了。”
二人相视一笑,俱是滴水不漏。
夕阳西斜,裴霄雪立在王府阶前,目送着一顶顶轿辇消失在暮色中。素白祭服被落日染上颜色,那张常年不显山露水的脸也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
肃王之死,终于尘埃落定。
他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刚要转身,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丞相辛苦。”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裴霄雪转身,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身后远远跟着几名侍从。他执礼如仪:“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
萧景琰走近几步,袖口龙纹在夕阳下泛着暗金光泽:“这几日操持丧仪章程,朕看你清减了不少。”
“劳陛下挂怀。”裴霄雪微微垂首,“倒是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要紧。”
二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瞬。远处传来仆役收拾祭器的声响,惊起檐下一只灰雀。
“晚膳时辰了,”皇帝忽然道,“丞相可要随朕进宫用些清淡的?”
裴霄雪目光在皇帝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恭声道:“臣惭愧,还有几份户部奏章未批,恐怕……”
“无妨。”萧景琰摆摆手,“国事要紧。”
他未再多言,抬手示意侍从上前。龙辇已备好,内侍躬身搀扶,皇帝迈步登辇,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修长。
裴霄雪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玄色渐行渐远,眼底的平静逐渐被深沉的思虑取代。
——漠南监军。
大皇子萧云珩,那个病弱却勤勉的皇子,皇帝竟一声不响地把他派去边域。如此重大的决定,他这位丞相,竟是从兵部的奏折里才得知。
侍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相爷,可是回府?”
裴霄雪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忽然改了主意:“去西城新宅。”
侍从一怔——那宅子刚落成,连家具都未置办齐全。但他不敢多问,只低头应了声“是”。
晚风渐凉,裴霄雪拢了拢衣袖,迈步走向自己的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