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白幡低垂,檀香缭绕。
大皇子萧云珩立于灵前,手执祭文,声音清朗而沉缓:
“维景和三年,岁次丙午,六月乙巳朔,越九日癸丑,侄萧云珩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武愍公王叔之灵……”
祭文展开,墨迹如新。
“王叔以弱冠之年,提剑北疆,平狄虏之患,定边关之乱。德配天地,功盖山河……”
礼部赞礼官肃立一侧,待大皇子诵至“呜呼哀哉”时,忽高声唱道:“奠——玉——帛——”
六名宗室子弟应声上前,齐力抬起金丝楠木椁。椁上雕着狻猊纹,肃王生前最爱的战弓置于其上,弓弦已断,象征武臣魂归。
灵床之上,肃王身着华贵殓服,玄色织金蟒袍缀东珠一百零八颗——这是皇帝特赐,逾制而用,以彰其功。
萧云珩目光扫过那副年轻却已冰冷的面容,喉间微哽,继续诵道:
“王叔英风凛凛,壮气未歇,而天不假年……”
窗外忽有风过,白幡翻卷,似战旗猎猎。
萧云珩刚诵完祭文,正欲退回队列,忽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托。
萧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手指正细致地替他抚平袖口一道几不可见的褶皱。
“皇兄节哀,”萧咎声音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敬重,“您的祭文……情真意切。”
萧云珩微微一怔——他与这位八皇弟素无深交,此刻却被他这番举动触动。到底是温良仁厚之人,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暖意,温声道:“多谢八弟。”
“呵。”
一声冷笑突兀地刺过来。
五皇子萧关抱臂站在香案旁,唇角挂着讥诮的弧度。这位嫔位所出的皇子生的高大,偏偏好用鼻孔看人:“八皇弟这手‘敬悌兄长’,演得真是娴熟啊。”
他嗓音不低,引得周围几名宗室子弟侧目。萧咎动作一顿,却并未抬头,仍旧专注地替大皇子整理衣袍,仿佛没听见一般。
萧关见状,眼底讥讽更甚:“怎么,抢了和亲公主的风头还不够,如今连丧仪都要出风头?”
——这桩婚事本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萧关一直盼着能借着某个契机展现自己,在朝堂上挺直腰杆。他连如何在婚宴上大展威武都想好了,却偏偏被这个罪妃所出、常年缩在冷宫的八皇子截了胡。
宗正寺卿手里的玉圭抖了抖,到底没敢出声。萧云珩眉头微蹙,他上前一步,刚要开口——
经幡后传来一声轻咳。长公主萧长岫连头都没抬,只从经幡间隙投来一瞥。就这一眼,萧关突然觉得有柄冰刃抵住了喉咙。他猛地噤声,却仍不甘心地朝八皇子比了个下流手势。
不远处,时琛冷眼旁观,心中嗤笑。
蠢透了。
和亲公主算什么风头?他想起耶律珊丹被献上时的模样——那女子被裹在轻纱里,眼神像头无助的幼兽。与其说是北狄送来的公主,不如说是件战利品。
更可笑的是,萧关居然觉得这是美差。北狄虽败,可骨子里的野性难消,肃王在世时尚且要连年镇压,如今……
说到底,北狄局势将稳未稳,娶了公主不过是被架在火上烤。这位五皇子目光短浅,倒是很把自己当回事。
时琛收回目光,懒得再看这场闹剧。
殿内的肃穆并未因方才的插曲而打破。
萧长岫手持白玉璋,缓步行至灵前。她一身素白祭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行动时铃声清泠,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饭含——”
礼官高唱,萧长岫自锦匣中取出一枚牛皮扳指,这是萧景桓从不离身的饰物,缘早已磨得发亮。她微微附身,亲手将其纳入肃王口中。
“魂归去兮,佩尔旧物……”
她的声音极轻,却让殿中众人不自觉地屏息。
皇帝立于棺侧,目光沉沉地望着灵床上的肃王。年轻的亲王面容平静,仿佛只是沉睡,唯有唇角那枚扳指,无声诉说着这是一个再也醒不过来的人。
“四弟……”
萧景琰忽然伸手,仿佛情不自禁,抚过棺木边缘。袖口的金线龙纹擦过香灰,沾上一道暗痕。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沉默地收回了手。
灵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每个人脸上的阴影都深了几分。
章程行至尾声,时琛走出灵堂,深吸一口气,余下环节终于无需自己站着凑数。殿内沉郁的香火气被夜风一吹,总算散了几分。他松了松衣领,正想寻个清净处透口气,却见庑廊拐角处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裴照临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厅内高悬的“忠勤王府”匾额,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日光从廊檐漏下来,照得他眼底一片空茫。
“明远?”时琛走近,本想寒暄两句,却见对方毫无反应。他皱眉,伸手在裴照临眼前晃了晃,“方才在里面怎么没见你?”
依旧没有回应。
“裴明远!”他压低声音,语气却掩不住焦灼,“你这样不行,你得请大夫了知道吗?我给你的药你到底吃了没有?”
裴照临眼睫颤了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来。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时琛脸上,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啊,我没事……药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