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没。”
沈晏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捕捉到一点点光亮。他支起身子,一转头,就看到那个戴着半面面具,抱着大黄狗,满眼死气的白发姑娘。
“小白?!”
白发的李不缺嗤了一声,似乎还有点失望。“没死。”
“这是哪啊……”
“影子里。”李不缺自顾自地翻起小本本。
“影子……?”沈晏敲了敲自己的头,他记得昨天夜里,有捕灵符响,他赶了过去,看到有人身上起火,火焰另一边有黑影闪动,他追了过去,然后……啊,他看见了小白。
“小白,真的是你杀了那些人?!”
“嗯。”李不缺点点头,然后对着小本划掉了一个名字“嗯……还差……三十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不缺隔着面具挠了挠脸,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梅。
事情还得回到李不缺被抓进牢里开始讲。
当时县衙确实是把李不缺给吃了,但奈何她这人,吃起来磕牙。
正常来说,被吃掉的人会成为县衙的一部分,本来李不缺应该顺顺当当成为县衙的捕头,但她的灵魂让它有点消化不良。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吃一半剩一半的让它难受得要死,就给丢到县衙地下压着了。
这座县衙是某种执念异化的产物,它一直是为了实现这个执念而持续运转,如今获得了李不缺一部分力量,就更加激进,才有了那天的异变。
“执念?谁的执念?”
李不缺耸了耸肩。“老杨的。”灰白的眼睛扫过小本上一行又一行的名字。“那些念头每天都在我脑海里打转,吵得我睡不着觉。”
“什么念头。”
“……”李不缺看向他。
“我还不能死,九曲沟的渠还没挖好,河道也还差最后一点,春耕快开始了,明天还要去土弄村看看垦荒的情况。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我不能死。”
“季田明明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如果我死了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不能死。”
“许多人还靠着我活着,那些土匪也还没有剿尽,我不能死。”
她像是在念课本上的文章一样,以很平静旁观的语气念出这些话。
“他自己不想死,也不想衙门那些人死,所以,就让他们都活了。”
沈晏心中五味陈杂。
“所以……小白你…你杀的那些……”
“都是已死之人。”
李不缺看着手中的小本本,她被困在县衙地下的影子里,没法随便出现,而且要是跟地上的自己碰面,她的力量会被吸走,她自己也会被慢慢消化掉。
她便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记在上面。
等这些人杀光了,老杨就算不想醒,也不得不醒过来了。
就像沈晏和竹山想把李捕头从这场梦里叫醒,李不缺想把老杨叫醒。
其实李不缺觉得一个一个杀忒麻烦,要不是这些人的身体都是县衙重塑的,没法撬开脑壳看看之前发生过什么,她才不干这么麻烦的事情。
其实如果真的动手,李不缺即便被压在地底,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整个季田县衙连同里面的一切烧得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但她不想这么干。
因为老杨是好人,小杨枚也是好人,好人不该落得这种下场。
“你既然能够感受到杨大人的念头,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县衙里的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沈晏继续追问道。
李不缺皱起眉头,然后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老杨是怎么死的,老杨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看不见。”
“那,杨大人是怎么死的?”
李不缺又塞了两颗酸梅。“那天有个小贼,跑进老杨的书房偷东西,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他想走的时候正好被老杨碰见,老杨要抓他,他就慌了,惊慌之下一刀把老杨捅死了。”
“那……杨大人的执念又是如何异化的呢?”
“不知道,老杨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沈晏觉得不对,很不对,杨恩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他从没有学过什么邪法,临死之时的怨气也绝不足以异化这么大一个县衙。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因素导致了县衙的异变。
“所以小白你打算继续杀吗?”
“嗯,你来,帮忙。”
“???我绝不会杀人!”
“杀死人不是杀人。”
“……”
什么歪理。
总之……还是去帮忙了。
一想到自己的角色从查案的刑探变成杀人凶手,沈晏不由得悲从中来。
但正是和李不缺结伴围猎,才让他搞明白之前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
他发现那些人一旦靠近李不缺一定范围,就会立刻从迷梦中清醒过来,然后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死亡的这一现实。
刘跛子死前跟担夫便有很深的私怨,清醒过来之后便去与担夫争执,争吵中一刀砍死了对方,准备毁尸灭迹时被李不缺找到了。他逃窜的时候碰倒了旁边装着陈酒的酒坛,大火的高温点燃了酒,把担夫烧成了焦尸。
而书吏则是发现自己已死,意识到季田已非寻常人栖身之地,准备连夜逃跑的时候被李不缺抓到了。
这一系列凶案的背后,还真是邪修李不缺。
晚上她杀人,白天来查案,一个人干两份活,杨恩明应该给她发两份工钱。
“小白……在衙门当捕头的那个你,是你想要的那种生活吗?”沈晏一边拖尸体一边问道。
李不缺不语,只是一味放火。
“小白,我看你真挺有当刑探的本事的,要不,考虑考虑回除妖司当刑探?”
“你话太多。”
俩人一边杀人,一边还要躲避李捕头的追捕。
现在成了被追捕的一方,沈晏才感觉到被李不缺盯上是一件多难受的事情。李捕头的直觉跟鼻子一样灵,如果没有李不缺随时遁入影子里的能力,他早就被逮到好几次了。
李不缺也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终于还是被李捕头抓了个正着。
在她们见面的一瞬间,沈晏就感觉到身边的李不缺比前一刻虚弱了些。
李捕头刀法奇快,只一个照面,刀锋就杀到眼前。李不缺任何防御的术法都触之即溃,不得不一直闪躲,同样拔刀来挡。
沈晏戴着面具,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眼看李不缺步步后撤,他咬咬牙,猛得冲上去撞开了李捕头,一把抓起李不缺跳进了影子里。
看着瞬间空荡荡的街面,李捕头蹙紧眉头。
刚刚那面具人的武功路数,怎么似乎与她同出一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好像是在跟自己过招。
她的武功无门无派,怎么会有人与她路数相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