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鸡鸣时起床。
在堂屋睡了一晚,李不缺果不其然着凉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半夜又给她盖了一床被子,但从睁眼开始,她就一直打喷嚏。
迷迷糊糊爬起来,从墙根拾两根柴,准备去小厨房烧灶,一进来就发现厨房里白雾蒙蒙,早有人影,吓得她睡意全无。
她盯着眼前这位站在白雾中系着围裙的美人儿,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儿家里来了俩客人。
“啊……这……怎么能让您……”她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糕。
一股甜丝丝的香气顺着口腔鼻腔里钻进来,忽然之间呼吸都好像通畅了。糕点温暖软糯,口感极佳,还有股隐隐的花香味道。
她犹疑地咬下一口,一时间惊为天人。
太……太好吃了……
这位竹公子说自己喜爱庖厨之道竟然不是借口,而是货真价实!要是能天天吃到这种点心,她可以为此拉一辈子磨。
“好吃吗?”眼前人微微眯着眼,笑得极温柔,本就惊为天人的脸,在朦胧的白色雾气里更显杀伤力。
李不缺愣愣地点头,咽了下口水。然后就像个小学徒一样老老实实站在灶边往锅里张望。
要么说人家是有钱人呢,走南闯北定然见识非凡,随便琢磨点什么玩意都非同凡响。他就是白手起家在季田开家点心铺子,不用几年都能发达。
这贵客一来,家里的伙食水平从勉强果腹飞升到珍馐美馔。
“啊……啊嚏!”李不缺揉了揉鼻子,站得远了些。
竹山立刻放下手中的勺子,紧张兮兮地抚上她的额头:“着凉了?我就说不该让你睡在堂屋的。头晕不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琢般的手突然覆上额头,李不缺确实要有点晕乎乎的了。“没…没事,就是有点打喷嚏……”
“着凉可不是小事,我看看……还好,额头不烫,脉象也没有大问题。来,先喝碗热汤,回头我再去药房再开些药来……”
这位平素看着温文尔雅礼数周全的竹公子,突然变得这样絮絮叨叨,李不缺有些茫然无措。
打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呢。
“哦……不用的,我喝点热水就好……啊嚏!”
直到到了衙门当值,喷嚏还没停。
两位公子哥也是一路跟到衙门,然后像从来没见过衙门一样左看看右看看,从东边转到西边,要不是杨大人吩咐过,这俩早被打出去了。
李不缺盯着沈晏,半天没想起来他叫什么名字,明明昨天已互通了姓名,怎的今日就忘干净了。
“那个谁……公子,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年轻公子脸上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倒更像是『果然如此』的无奈。“我的名字……当真这么难记吗?”他叹了口气。
“沈晏,我叫沈晏,李捕头莫要再忘记了。”
李不缺点了点头,默念了几遍,可一转头。
沈什么来着。
“李捕头,昨日你抓的那个疯子关在何处?”沈晏开口问道。
“怎么,二位认识他?”
“哦……那是在下的远方表叔,我路过此地,本想着探望他,谁料想他竟然疯了。他人虽然疯了,可总归是在下的长辈,不知李捕头可否通融一二,让在下能进去探望探望。”
“哦?……倒也不是不行,他本就没犯什么罪,关几天就会给放了,公子既然想探望……”
刚准备安排探监,忽然有人报案,说是北长街死了人。
李不缺揉了下鼻子,目光立刻锐利起来,立刻招呼几个人一起跟着报案人前往案发现场。
受害者是个担夫,三十来岁,被人发现时已成了一具焦尸,只能从尸体上没烧干净的衣服来辨认身份。
季田久无命案,但李捕头却对辨尸驾轻就熟。尸体面目全非,无法判断死亡时间,可李捕头还是敏锐地发现了焦尸身上的刀口。
那是生前留下的,位置十分致命,有大出血的可能。但现场并没有喷射状血迹,也没有大量出血的痕迹,只有受害者燃烧后留下的焦印。
案发现场旁边倒着几个酒坛,似乎就是助燃之物。
受害者究竟是在被杀害后拖到这里焚尸,还是死于大火暂时不得而知,现场找不到凶器,也没有任何凶手的痕迹,只有一滩十分可疑的灰烬,其中似乎还混合着融化又凝固的金属。
有附近百姓说昨夜似乎听到死者跟人吵架。
那人是衙门的仆役,早些年跟死者家有些恩怨,但那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如今俩家关系说不上融洽,但怎么的也不至于因为一点口角就杀人焚尸。
“更夫?”李不缺似乎有些印象,这条街上确有个更夫,早年间从军打仗,瘸了腿,旁人都叫他刘跛子,杨大人怜他家中尚有老幼需要照养,便给了他一个仆役的活计养家。
捕快们立刻去往刘跛子家,刘跛子却已不见踪影,老母和幼弟都不知其去向,他家中菜刀也不见了。
难道竟真的是二人发生口角,刘跛子怒而杀人焚尸,事后又畏罪潜逃?
从目前的证据上来看,应该确实如此。同僚们也认定这是杀人潜逃的案件,可李不缺总觉得哪怪怪的。
案发地是群居的巷子里,若是想毁尸灭迹,最好应是把尸体悄悄拖走,埋了或者丢进河里,怎会半夜纵火,且这火只烧毁了尸体,街头巷尾,竟无一人发现起火?
地上那些奇怪的灰烬又是何物呢?融在其中的金属难道是凶器?
但就连铁匠们想烧铁,都得先把炉温升上去,这么点火,怎么可能将凶器熔化?
但李不缺一时间又拿不出任何实质的证据来验证这种古怪的感觉,只能先将案子押下,布告通缉刘跛子。
啧,刚有人想来投资经商,就发生命案,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好在两位公子面对这种现场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不适。
等等,他们为什么没有感到不适?
正常人见到焚尸,就是不吓得呲哇乱叫,恶心呕吐,也肯定会惊惶失措。更何况他们俩是来经商的,发生凶杀案不是更会影响生意么?
竹公子和那个谁也盯着地上的灰烬若有所思。
有那么一瞬间,李不缺甚至觉得他俩有可能跟这起杀人案有关。但昨天他两就在她家,她本人就是不在场证明。
“可能是我多想了……”
当夜,李不缺再次回到案发现场,地上的灰烬在月光下显得异常的白。
她环顾四周,夜幕下的巷子虽然不显眼,但若是发生火情,周围的几家一定是能看到的,何以会没有人发觉呢?
李不缺顺着推理中死者和凶手的站位,推测凶手在杀完人之后逃跑的路线。她跟着思路走到巷口,看到宽阔的马路,摇了摇头,又退了回来。
可就在退回的瞬间,眼角似有白光闪过。
她立刻沿着大路奔向白光刚刚闪过的方向,在转角处再次捕捉到那缕白光的残影。
那似乎是……火焰?
李不缺扶上腰间短刀,谨慎地靠近火光闪过的路口,忽然间身后似有人影靠近,她下意识拔刀侧劈差点抹了来者的脖子。
沈晏惊魂未定地捂着脖子往后缩,还好他躲得及时,要不然就死定了。
“别从背后靠近别人。”李不缺收刀,皱眉看向身后的两位公子哥。“你们怎么会在这?”
竹山轻咳了一声。“你风寒未愈,夜里风又大……我担心你……”
沈晏斜了他一眼。“我们俩出来找你,结果刚刚看到奇怪的白光,过来就遇见你了。”
“你们也看见了?”
“嗯”
被他二人这么一岔,那白光是无影无踪了,李不缺快跑两步,再寻不得。
她心中颇为不快,但又不能对他们俩发什么脾气,只能怨怼自己动作不够快。正郁闷着,抬头忽见一道白光冲天,又转瞬矮了下去。
三人急忙冲向白光处,刚一靠近,便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
抬眼一瞥,便被眼前场景震得呆立原地。
只见巷中一团燃烧着灰白色火焰的人形,挣扎了两下,几乎顷刻之间形骸便如焦黑纸人一般破碎溃散,在诡异的白火中飘飘然落地,那白火的势头骤然小了下去,直到那团灰烬被烧得照月白。
李不缺骇然,但极快地回过神来,快步上前。
灰烬中仍有星点余火,像是活着一般在灰烬中跳动,李不缺抽出火折子想将火引上来,但那点火星转瞬即灭。
看着地上那团灰烬,李不缺脊背生寒。她刚刚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只片刻就被活活烧成灰。
那白火究竟什么来头?是人间之物么?
她搓起一点灰烬,与案发现场那团灰烬的质地相同,在月光下都尤其白。
难道……刘跛子并没有畏罪潜逃,而是被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