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凭那位竹公子的样貌,会图她的色?不太可能吧……
她浑身不对劲,但事关季田民生,还是得照旧买菜回家给老钱头做晚饭。
如果是平时,下个青菜面就差不多了,但来了客人,自然就不能这么寒碜了,好歹加俩荤菜。
她亲自下厨,两位贵客倒是来兴趣了,竹公子更是系起袖子就要来打下手,给她吓得不轻。“公子您身娇体贵的,这种活我来干,您坐那等着就行。”
“捕头说笑了,在下平日里便喜爱庖厨之道,李捕头难道要驳了在下这为数不多的乐趣吗?”竹公子莞尔一笑,美貌差点晃得李捕头脑子短路。
有钱人都是这么难以捉摸的吗?
李不缺掌刀,竹山掌勺,在厨艺上一无所知的沈晏尴尬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跟院里的三条狗大眼瞪小眼。
三只花色各不一样,除了大黄之外,还有一只黑狗,一只花狗。其中他就只认识大黄,另外两条狗实在是不熟。
但柳二公子却能准确地叫出它们每一只的名字。
大黄,二黑,小花。
名字敷衍得像是没什么文化的人起的。
不对啊,他们不是来调查季田县新的异变来的吗?失忆的捕头小白,凭空出现的小白家,每件事都这么诡异,但为什么柳二公子这么理所应当地开始做饭了……?
从早上开始,整个季田就都不对劲。
如果说此前的季田还能说是受到了县衙精神暗示,因此无视了所有不合理之处的结果,那么如今的季田就几乎是被重塑了现实。
不仅是白日出现的捕快和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的县令大人,许多早已死去的人,也突然回到了家人身边。
沈晏他们之前住的客栈,本是寡妇老板娘带着独子支撑经营,可今日跟着小白捕头再访的时候,柜台里站着的却是那个老板娘口中早亡的丈夫。
许多之前因为在县衙中任职而人间蒸发的人,也突然就回到了各自的家里,而且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
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和和美美的团圆梦里。
整个季田县,最不寻常的存在当属面前这个李捕头。
李不缺分明前日才到季田县,她不可能是季田县衙捕头,也更不可能与县令熟识。
可为什么偏只有她被横插进来,还凭空被生造出一个全新的身份?
难道说今日的剧变,正是县衙吞下同化了李不缺的结果吗?是李不缺让县衙突然强大到现在这副样子?
那么眼前的人究竟是小白本人,还只是县衙扭曲出来的一个虚影?
沈晏的胡思乱想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哪来的香味……丫头你今晚做的什么菜啊,这么香?”
一名枯槁的老人佝偻着从屋里走出来,披着泛黄的白色旧衣,眯着眼,边打哈欠边挠着胸口。他循着香味走近了,才将将看清院里的两个陌生人,浑浊的眯缝眼睛倏地睁大:“哎呀呀,丫头,看不出来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出手就带回来俩女婿,不错不错,模样都挺俊。”
沈晏愕然,眼前这个老人……不是钱小妙的父亲钱老么?
“这两位是县令大人的贵客,老钱头你那张嘴给我消停消停。”李不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手上切好的菜丝下锅。
“啧,不是女婿啊……”老钱头不无惋惜地咂摸嘴,然后就悄悄朝着刚乘进盘子里的菜伸手。李不缺头都没回就一筷子打上去,老贼猫不忿地哼了一声,背着手坐到了院中的桌旁。
沈晏更加局促了,目光转向他处等着开饭。
不多会,饭菜上桌,老钱食指大动:“咱今儿是过年了?”
“你说的好像我平时没有给你饭吃一样。”
这么一个普通的小院里,坐着四个不那么普通的人,吃一顿很普通的晚饭。
这还是沈晏第一次吃李不缺做的菜,他其实有点紧张。尝了一筷子豆角丝,不咸也不甜,说不上惊艳,也并不难吃,就是平平淡淡的家常菜味道,嚼起来有点脆,口感很好。
但这刀工确实很不一般,粗细均匀,长短正好,很有些功底在。饭菜也是真的饭菜,吃下去有饱腹感,并无异样发生,体内没有杂气。
他看向竹山,竹山吃得慢条斯理,时不时地停下来,点点头,然后笑一下。
钱老忍不住地开始打听竹山是哪里人,生辰八字是多少,家里有无兄弟姐妹,有没有纳妾娶妻。柳二公子正准备答,就被李不缺猛咳嗽打断了话题。
钱老小声抱怨起来,竹山低着头笑。
难道在场的四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种和睦温馨的场景很诡异吗?
若是平时,这样的家宴沈晏一定会吃得很高兴,可今日实在是食不下咽,吃两口就抬头看看面前几个人,他甚至有种只有自己格格不入的错觉。
是夜,李不缺腾出了自己的屋子给他俩住,自己则卷了床铺盖,睡堂屋去了。
沈晏和竹山自然不同意,但李不缺说什么也不肯让客人睡堂屋打地铺,初春这么冷的天,指不定要睡出什么毛病,要是有什么万一,她可担待不起。
“你们二位若是不肯住里屋,我可就得在院子里打铺盖了。”
不过这二位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竹山一直守在院中,自己煮了一钵麦茶独饮。沈晏有些郁闷地坐在他对面,闷了一整碗麦茶。
两人都不说话。
最终还是沈晏憋不住,先开口道:“柳二,你说……这会是小白想要的生活吗?”
他们今日所见的一切,都像是季田县百姓对自己美好生活的幻想。
那李不缺呢?
没有魔修妖修,没有除妖司,没有经历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普普通通地长大成人,找了份普通的活计,养活自己和老爹,过着无风无浪的日子。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竹山垂眸不语,他最初见到的李不缺就是这样的,个头小小的,瞳仁明亮,窝在没人去的义庄里,每日攒着铜板规划着以后的日子。
她说,老钱啊,我以后一定给你养老送终。
她说,初五啊,等我发财了,你的棺材板我都拿金丝楠木打。
分明早已物是人非。
可兜兜转转,她还是想做义庄的李不缺。
“或许吧。”
小白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她比起现实,她会更愿意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她这一生就会过得更好吗?
沈晏认为,梦始终都是梦,只是自欺欺人。
分明是魔物强行篡改人们的记忆和人格,编造了虚假的现实,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称为美梦。
这样的地方,又如何能称之为安居乐业之地。
竹山静静听着,目光晦暗不明,长久的沉默。
“可若是人们在梦中,比现实要好过呢?”他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代价呢?一辈子做没心没魂,任人摆弄篡改的棋子吗?”沈晏紧蹙着眉头。“若是之前,我可能还会有疑惑纠结,但今天看到小白,我就彻底清楚明白了。
无论表象看起来有多好,都只不过是金絮其外。
因为小白是绝不会愿意成为任人宰割操控的砧板鱼肉的,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凌驾众生的意志。”
竹山抬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不忿的青年刑探,他忽然发觉他身上的某些东西,某些灼灼燃烧的东西,跟言儿很类似。
“柳二,我已决意了要破梦,你来不来。”
竹山放下手中已经半凉的茶盏,挑眉温声道:“岂有不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