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弥漫着海腥味。宁婉清摸到石壁上的刻痕,借着微光辨认出"1976年大潮"的字样。她抱紧双膝,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手机在防水袋里亮了一下——无服务。
暮色四合时,林秀芬提着煤油灯回来。灯光映着她鼻尖的汗珠:"我跟爹说舢板缆绳松了..."她放下竹篮,里面两个地瓜还冒着热气,"你先住我家柴房?"
柴房堆着渔网和桐油,月光从瓦片缝隙漏进来。宁婉清换上林秀芬带来的粗布衣裳,发现裤脚短了半截。她突然笑出声:"像不像偷穿大人衣服?"
林秀芬愣住。这个笑容让她想起去年在公社看到的昙花,明明只开一瞬,却在记忆里烙下印子。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对方发间的稻草屑。
"你..."宁婉清望着煤油灯映照的侧脸,虎口的朱砂痣像一滴血。她想起自己设计过的所有旗袍盘扣,没有一颗比这更生动。
后半夜下起雨。林秀芬第三次翻身时,听见柴堆那边传来啜泣。她蹑手蹑脚过去,看见宁婉清对着张照片掉眼泪——照片上穿白大褂的女人和她有同样的小鹿眼。
"我娘。"宁婉清把照片按在胸口,"去年胃癌走的。"这是真话,只不过发生在2022年。林秀芬蹲下来,潮湿的空气里混进咸涩的泪味。她突然说:"我娘生我弟时没了。"
两只手在黑暗中相触,谁都没再松开。
天刚蒙蒙亮,宁婉清就被公鸡打鸣声惊醒。柴房角落结着蛛网,晨光透过缝隙在地上画出歪斜的格子。她摸到枕边的手机,摁亮屏幕——6:15,无服务。锁屏壁纸是穿越前最后设计的旗袍手稿,孔雀蓝缎面上金线绣的木棉花,现在想来竟像上辈子的事。
"婉清姐?"木门吱呀推开条缝,林秀芬端着粗瓷碗钻进来,裤脚沾着露水,"快喝,我偷拿了爹的白糖。"碗里红薯粥冒着热气,表面浮着几粒晶莹的糖砂,在1978年的渔村堪称奢侈品。
宁婉清突然鼻子发酸。她昨天随口提过喝不惯咸粥,没想到这姑娘记在心里。指尖相触时,她注意到林秀芬食指缠着布条:"手怎么了?"
"剥海蛎划的。"林秀芬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却见对方拉过自己的手,轻轻解开布条。晨光里,那道伤口边缘泛白,还沾着海腥味。宁婉清从防水背包里取出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博物馆的丝绸文物。
林秀芬瞪大眼睛看那根会自己流出药水的神奇小木棍:"这、这很贵吧?"
"闭上眼睛。"宁婉清对着伤口轻轻吹气,"会有点疼。"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用电动牙刷时也是这种表情,突然笑出声。林秀芬透过睫毛看她笑弯的眼睛,觉得比碗里的白糖还甜。
院子里传来咳嗽声,林秀芬触电般跳起来:"爹起了!"她慌慌张张把空碗塞进草垛,又往宁婉清怀里塞了个布包,"换这个...你那衣裳太扎眼。"
布包里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宁婉清抖开时掉出条碎花内裤。两人同时红了脸。林秀芬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改过的..."话音未落就兔子似的窜出门去。
宁婉清拎起那条手工缝制的内裤,松紧带是用旧衣服布条编的。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没有超市的年代,连最私密的衣物都承载着手工的温度。换衣服时,粗布摩擦皮肤的触感让她真切感受到:这不是cosplay现场,是真实存在的1978年。
早饭摆在院里的磨盘上。林父——村支书林建国盯着宁婉清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知青证拿出来看看。"
粥碗在宁婉清手里微微颤抖。她昨天编的故事里,自己是省城来调研水产的知青。正当她绞尽脑汁时,林秀芬突然开口:"爹!她证件掉海里了,公社王干事说下周补开证明。"这谎撒得漏洞百出,但林秀芬涨红的脸和发抖的声音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王干事?"林建国浓眉拧成疙瘩,"他昨天去县里开会了。"
宁婉清在桌下掐自己大腿。她大学参加过历史社团,知道1978年知青已经开始返城。急中生智道:"我是最后一批留乡调研的,省水产研究所特批的。"说着从背包摸出钢笔——镀金笔帽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林建国盯着这支派克钢笔,态度微妙地软化。去年县革委会主任来视察,别在口袋里的也就是支英雄牌。他清清嗓子:"既然是公家派的,就住西屋吧。柴房潮,别落下病根。"
宁婉清悄悄舒了口气,却见林秀芬盯着钢笔发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支笔相当于现在两个月的工分。但比起手机和碘伏,这已经是最不扎眼的现代物品了。
早饭后的活计是补渔网。宁婉清坐在槐树下,看林秀芬手指翻飞。梭子在网眼间穿梭,阳光透过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有个瞬间,宁婉清觉得她像幅被时光遗忘的油画。
"线要这样绕..."林秀芬示范到第三遍时,宁婉清终于织出个歪歪扭扭的网眼。海风送来远处货轮的汽笛声,她突然问:"想去对岸看看吗?"
"对岸?"林秀芬茫然抬头,"你是说...湾省?"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