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将军冢上,碑林尽头,坐在墓碑前发呆的季松没有听到他这明明最争气、却还总是被自己骂的徒弟在短暂一生中,对自己说过的唯一一句抱歉。
对不起,害死了你的孩子。害死那么多人还不够,还要害死她。
用来造碑的石头粗糙不平,在闪电的映照下,铁灰的颜色比盔甲更冷。将军冢的碑林高矮不一,颇不讲究地零散立着,像是一场兵荒马乱的离别。
藏剑山庄留在太原的几处地产一直没有变卖过,这些年只有钟叔和玉衡几个人住着,不是养老的就是养病的,清静异常。
叶锦焰从九宫棋谷出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两天两夜过去也不见人影。
乐黄泉觉得他大有要绝食自尽的架势,最后终于忍不住破门而入,结果却发现屋里早就人去楼空,桌上一张薄笺留着剖夜君那一手方正雅致的楷书:先行回庄,勿念。
连个借口都懒得找。
乐黄泉一个头两个大,还得在念叨起来没够的钟叔面前给叶锦焰找借口打掩护,然后跟太原都督府刚派遣来的新命官应酬完了,辞别太原一众人,护送祁师师回扬州。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是要给叶锦焰打扫麻烦事的乐黄泉怨气冲天,他们一行人刚到唾月楼里就被祁念念的贴身婢女拦住了,那婢女眼眶通红,不见祁念念归来的身影却并不意外,显然是早受了吩咐,此时便上前拉住祁师师耳语了一番。
想来那便是祁念念说过的“早有安排”。乐黄泉坐在一旁喝了心不在焉的一杯茶,正盘算着转身就要直接去找姓叶的冤家算账,不想却被数日来都魂不守舍的祁师师叫住了。
“你来……”祁师师开了口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又咳了几声才道,“你来看看这个。”
乐黄泉不明所以地凑上前去,她手中拿的是婢女刚交给她的一封信,是祁念念娟秀文雅的字体,笔迹从容,不像是匆忙写就的样子。
乐黄泉还未细读其上内容,看了那信上字迹便心头一梗。
祁念念是早有准备的,她或许是所有人里最早参透叶锦焰隐秘行踪的人,在九宫棋谷里遭遇的事,人人猝不及防,只有她按部就班,不慌不忙。
在官场上泡的久了,乐黄泉觉得自己把这世上最不是人的家伙都见了个遍,人能好到不可思议也能坏到无法想象,可他年少时的好友就在他身边谋划着一件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却不知道。
如今叶锦焰已经寻到了所有的《天论》,他十年来走过了多少地方?经历了多少磨难?不知道。乐黄泉几乎是一无所知。
祁念念早就在用自己的门路从旁协助,最后不惜为此只身堕入九宫棋谷的幻象中只为把他们送出去,这件事她计划了多久?前一天他们还在把酒夜谈,乐黄泉完全没有看出她有一星半点的隐瞒迹象,甚至连她提出同去太原的时候,他也没起一点疑心。
如果一个人选择了坦然赴死,不管是为了什么,多少该是有迹可循的。
乐黄泉曾经任职的部门管钱也管人,而且是管整个国家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当朝宠臣,在他眼里,只要有一点,那么一丁点对于利益的渴望、铤而走险的冲动、不择手段的心机,都会无所遁形。
他见的人太多了,无声的战争,他打赢的也太多了,他终究算是仕途顺风顺水的那一类,以至于无形中也有了那么一点自傲,觉得要掌控一个人太简单,更别说看透他。
可是,祁念念在临出发前的那一晚,到底在想什么呢?
一点痕迹都没有。
乐黄泉真的想不通了。
就在他短暂地晃了一下神的功夫里,祁师师又抖了抖手中的信纸,眼里久违地透出了一点光泽,如同枯木逢春的绿意莹润着她沙哑的话音:“你看这个,姐姐把修补魂火的方法写下来了!锦焰……锦焰一定有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