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旱雷炸响,平白惊动了阖着双目浑似已经睡过去的游照野,那对已经许久听不见声音的耳朵似乎中用了那么一瞬间,让他慢慢地将自己的额头从冰凉的墓碑上抬了起来。
随后他便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人,顺着那对痕迹斑驳的军靴往上看,毫无意外的是季松那张愈显苍老的脸。
游照野送了送筋骨,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墓碑坐直了。
“老头,来上香啊?”他用很是欠揍的语气这么问道。
季松瞥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出言训斥他这没大没小的开场白,或许是知道说了他也听不见,反而在墓碑另一边坐下了,又抬手递过来一只已经开了封的酒壶。
游照野接了,伸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笑道:“女儿红。”
他一口气喝了半壶,酒液顺着下巴往领口流。
接着又把壶递回去,笑道:“没想到你这种人也知道要为女儿埋这坛子酒。”
季松无言地接过来,也满满喝了一大口。
游照野回身看着墓碑,目光里含着的笑意还没退,就已经染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悲意。他摸了摸碑上刻的名字,轻声道:“妹子,莫怪我,都是这死老头老糊涂了,竟把你的出嫁酒也拿出来喝。”
淅沥沥一阵响,季松将剩下的酒倒在了墓前。
游照野转头看他,艰难地从他的嘴唇翕张中读出了他的话:“臭小子,没把她娶回去,还有脸喝我家的酒。”
游照野深觉这老头太不讲理:“是你给我的。”
季松横了他一眼,用他一如既往的冷硬语气道:“明日出征,滚去收拾行装吧,别再打扰我闺女。”
“哈,哈……得令。”游照野假笑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黑了一下,又很快扶着墓碑站稳了,他温柔地摸了摸碑顶,轻声细语地说,“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游照野走下将军冢的第一层台阶,又回头望了一眼,季松仍然坐在墓碑旁,凭他有限的视力,已经看不清那老头子脸上的表情了。
天边的旱雷依然一声接一声地炸着,也不见半点要下雨的意思。
大地干涸。
就像他和季松的双眼。
那场仗他们没能打赢。
但好在后援来得很快,第二天就把那群军心大乱的狼牙兵收拾了个干干净净,也顺带将前一日战场上阵亡的弟兄们的遗体一一运了回来。
其中也包括季佩瑶。
游照野后来还真的问过季松,为什么那天他拼死带回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季佩瑶。
但问出口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犯蠢了,季佩瑶用命换回来的,无论是个什么东西,季松定都要拼死相护的。
游照野站在将军冢台阶下,品了品口中犹未散去的酒味,甜美的女儿红却泛了苦气。
那时他在天雷不断炸响的无边寂静里,对着空气说道:“对不起啊,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