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堂的玻璃外是灰蒙蒙的阴天,程白羽低头看了眼腕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扯了扯领口,后颈渗出的薄汗让定制西装的面料黏在皮肤上。
保洁机器人无声滑过抛光大理石地面,反光中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见“敌人”,而对方是方书晴的母亲。
电梯“叮”的一声响,他下意识站起身。
梁秋芳穿着米色连衣裙从电梯里跨出来,闫东抱着个箱子走在旁边。
程白羽喉结滚动,伸手想替他们拉开椅子,梁秋芳却径直落座,“程先生,我们只有十分钟。”
“您叫我小程就行”,他收回悬空的手,指节在桌下捏得发白,“听说您有高血压,我联系了协和的专家,下午就能安排全套检查……”
话音未落,梁秋芳已经拿过闫东怀里的箱子放在桌上,“昨天你派人往我们房间送野山参,前天是理疗仪,现在连医生都搬出来了?”
空气凝滞了三秒。
程白羽盯着桌布上的图案,想起方书晴发烧时蜷在被子里的模样,喉咙里堵着的反驳突然变得绵软,“我不是要骚扰您,只是方书晴这些天总睡不安稳,我怕她身体扛不住情绪……”
“那就别让她扛!”梁秋芳猛地提高音量,“你如果真的为她好,就应该放手让她走。”
程白羽抬头看她:“我尊重她的决定,也希望你能尊重她。”
“好啊,你说我不尊重她”,梁秋芳冷笑着点头,“那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尊重。”
她从包里甩出一沓文件,里面既有泛黄的出警记录,也有程白羽乱搞男女关系以来的开房记录。
她手指用力叩着桌子,“你非要我把话挑明?晴晴爸爸虽然去世,但他的同事还在,我找人一查,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程白羽后槽牙咬得生疼。如果换做是以前,他会直接掀了这张桌子,但此刻他盯着文件,突然笑出声,“您查得真细,连我高中追校花开房的记录都没漏。”
“暴力行为是会在家庭中习得的,程先生。”梁秋芳抽出最底下那张报告,食指重重戳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结论上。
“恕我直言,那天我在派出所见识过了,你是个连基本情绪管理都做不到的人,要怎么承担婚姻责任?”
梁秋芳深吸一口气,脸庞浮起讥诮,“你现在搞一堆没用的,和当年你家用钱打发媒体掩盖新闻有什么区别?”
程白羽摸到西装内袋里的烟盒,想起方书晴今早咳得泛红的眼尾,又生生忍住。
落地窗外开始飘雨,水痕扭曲了城市的天际线,他尝试着开口:“家庭我没办法选择,但这些年的荒唐,我可以解释……”
“小程啊”,闫东适时打断了他的话,“你看晴晴是搞文保的,她妈妈是中医,爸爸是刑警,而我也是教书的,实在不适应你们资本圈的玩法。”
酒店大堂钢琴师开始弹《卡农》,雨声混着旋律渗进骨头缝。
程白羽感觉西装内袋的塑料奥特曼在发烫,那是方书晴父亲的遗物,也是她送给他的守护。
“你们说的都对,我确实学不会方家的奉献精神,但至少我学会了怎么爱人”,他起身扣好西装扣,“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但我会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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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天窗上的声音混着空调出风口的杂音,车载屏幕显示又一次呼叫失败。
语音信箱提示音响起时,程白羽扯开领带对着手机吼:“你他妈死哪里去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上周还说要金老板的游艇趴体监控,我怎么给你?”
十分钟后,手机突然震得方向盘发麻,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境外虚拟的陌生号码。
程白羽按下接听键,对方是把烟嗓,“是我。”
多年前的暴雨夜在脑海里涌现出来,那天找到他的,正是此刻同样的粗哑声线。
“怎么是你?”程白羽手背青筋暴起,“庞铉呢?”
“见面说”,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擦燃的咔哒声,混着拳套撞击沙袋的闷响,“现在来拳馆,走货运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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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派出所蓝白招牌上的时候,二十岁的程白羽正把第七个信封塞进举报箱。
匿名照片里毒贩后颈的蝎子纹身清晰可见——这是他精心准备三个月拍到的交货现场,所有角度都避开自己的身影却保留车牌细节。
他转身时,值班民警刚好举着伞出来,他连忙压紧棒球帽钻进巷子,听见身后喊声被雷声吞没。
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终止在程白阳下葬后的半年。
程白羽坐在心理诊疗室角落,指甲抠进真皮沙发缝里。这是他那一年每周都会来的地方。
周烟推门进来没开灯,直接甩出派出所存档的七封举报信复印件:“这么喜欢拍照片?最近半年,每月投递。”
他打开投影仪,监控录像显示程白羽每次都用不同伪装:外卖员、代驾、甚至扮成环卫工翻垃圾箱。
“反侦察课满分”,老烟用手指点出画面里变装的破绽,“但第七次你露了马脚。”
程白羽突然暴起掀翻茶几,碎玻璃划破手掌:“你们早他妈知道却不把人全部抓回来?”
右手的血滴在第一封举报信日期上,正是他去完火葬场的第二天。
周烟掏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烧焦的针管:“给你弟注射的器具上有两组指纹。”
他调出对比图,一组属于已伏法的毒贩,另一组未知。
“抓个马仔关几年,出来照样散货”,周烟摘下警帽,凝视着程白羽,“海那么大,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钓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