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府宅正门,直面刻满家训的影壁。恰是阴天,少了光照,观徽路过时只匆匆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行书一列压着一列,走远几步后脑中对其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印象。
李素威快步走在人前,步伐比带路的丫鬟还要快,以至于她们尚来不及去向郑大娘子禀告郡主的到来。廊上悬着白布,李素威双眸通红,疾步匆匆,并不肯信门房所言。
毛奶娘怎么会死!
死的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不用人带路,李素威便已冲到主厅前。庭院里摆着三张用来做法事的醮坛,地上的铜盆里还有着烧灭后不曾清理的灰烬。青天白日,厅堂的门却被一把铜锁禁锢,李素威只得停下脚步。
观徽终于追上她,喘息间,目光落到中间的醮坛上,扫过其上的黄符、一只沾着干涸血迹的破碗,最终落到压着符的桃木剑上。
追随着二人的丫鬟面色焦急,含着怯意,也含着对二人横冲直撞的畏惧,生怕因此受罚:“请郡主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请大娘子来。”
李素威失魂般的怔在原地,神情恍惚,没有反应。丫鬟松了口气,正要跑走,忽地手腕被人拽住。转过头去,便见一张略有些严肃的脸,盯着她问:“郑夫人停灵几日了,办的是什么样的法事?灵柩何在?婉月何在?”
丫鬟被问住,张着嘴半天没答出来,观徽不得不又重复一遍。丫鬟连忙将这些问题在心下过了一遍,虽说郑大娘子敲打过她们不可将府中事对外说,但既然郡主的人问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低着头道:“今儿是第十四日了,大娘子请了外地十分有本事的大师来为少夫人做七七斋。少夫人要在府中停灵四十九日,此刻正在堂中呢。”
随着她所讲,观徽缓缓将视线投到那扇被封锁的大门上。丫鬟的声音轻缓,继续说:“月娘正在灵柩前呢,大师说要为少夫人与三娘做法事,谋来世富贵……”
三娘便是郑婉月早幺的小妹妹,童子不棺,按礼法至多哭七日便要将婴儿草草下葬。是郑大娘子怜惜,特意做主将她安置在毛氏棺内,放于母亲脚端,四十九日后法事结束,再以襁褓附椁。
观徽的目光再次放到醮坛上,这次她走近了,弯腰细细去看黄符纸上朱砂图案。丫鬟急忙拽住她:“不可动!”
观徽安抚道:“我只是看看。”得幸于偷供品果腹的那段时日,她躲在供桌下受不少熏陶。虽不懂其法,但随口念几段经,仿作道符,也是不难。
她学得杂,却不代表认不出桌上的符并非超度之用。
丫鬟仍不敢松开手,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生怕她捣蛋:“月娘纯孝,为了给少夫人祈福,已有六日不曾进水米。今日是第七日,好不容易熬到如今,万不能再出岔子啊!”
观徽豁然直起身,转头看向丫鬟:“你说婉月不吃不喝被关了七日!”
“这算哪门子七七斋?”她挥手甩开丫鬟,扯过李素威,将她推到门前,扬声喊:“婉月!婉月!你听得见吗?婉月!”
狗血镇煞,桃木剑斩鬼。悬于堂前的八卦镜为冲煞,摆放灵柩的堂屋封锁严密,甚至醮坛上供奉地藏菩萨之余,还摆了一尊钟馗像。这哪是超度亡魂,分明是要灭魂才是!
观徽大声唤着郑婉月的名字,使劲拍门,门后始终不曾有声响回应。李素威不明所以,但观徽开锁不得,指使她破门时,李素威没有二话。
她生来高大健壮,近日遭齐娘子一番捶打锻炼,又比往日更为皮糙肉厚几分。纵然年纪小,却身怀大力,脚踹十来下后,厚实的木门微微晃动。丫鬟尖声叫着,大惊失色地要去拦人。李素威转而以身子撞门,来回五六下,木屑飘飞,木门轰然向后倒去。
天阴欲雨,光亮却终于穿透堂屋,郑婉月意识迷糊,摇摆着身子,终而孤零零地倒在母亲的棺前。
郑大娘子闻讯赶来时,观徽已将糖人置于烛上烤化,将糖汁滴进了郑婉月的口中。
郑大娘子铁青着脸向李素威行礼后,方才质问道:“郡主何故毁我儿媳灵堂,冒犯亡者!”
观徽挡在李素威身前,知她不善辩驳,便作她的嘴。
“郡主与郑夫人感情深厚,女儿来见乳母,何来冒犯之说。”
眼下并非打嘴仗的时候,观徽的心思全牵挂在郑婉月身上。尽管她已经遣了人去请大夫,但仍掩不住担忧:“婉月气息奄奄,郑大娘子若还疼惜这个孙女,就请……”
“我的儿!”郑大娘子却已然扑了上来,嚎啕大哭:“我可怜的月娘,可怜你一番孝心!何苦这般犟,你娘去了,你就来剜我的心吗?我的儿,你不吃不喝,怜你孝心,我阻拦不得。可若因此出事,我也跟着一块走了罢!”
李素威听她哭声便红了眼,跟着哭道:“奶娘……婉月……”
几人哭作一团,观徽扯出帕子,按着眼角,恍若动容。余光却打量着灵堂,郑府说要办七七斋,灵堂中却不曾置七七四十九盏油灯,屋内昏暗,灵堂无明是大忌。亦不曾摆香、花、果、水,整间屋子犹如长埋于地下的棺椁。
在郑大娘子抱着郑婉月哭时,观徽悄然将落于地上的那本经书卷起,塞进了衣裳里。
大夫施了针,灌下半碗米汤,郑婉月总算悠悠转醒。当得知自己吃下东西时,骤然崩溃:“我娘该怎么办,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