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时分,落日的余晖快散尽了。内侍捧着托盘,一顶小轿停在了太乐坊门前。嬷嬷喜盈盈地带着衣裳首饰敲开了丽娘的房门……说是房间,其实是一间八人的大通铺。
这几日里,东宫虽一直不曾传来要迎人的消息,但嬷嬷是个八面玲珑的,借口丽娘落了水要修养,允她不必再与其他姑娘们一般苦苦习舞。
听到叩门声,用汗巾擦着头脸的娘子们面色怪异地对视几眼,其中一人噗嗤笑出声:“丽娘,你的好日子总算来了,怎不急着出门了?”
她是秀娘的好姊妹,如今也算是与丽娘闹掰了。心中可怜秀娘,与丽娘说话便带了刺:“你为了荣华富贵,连好姊妹都可以下药谋害,现下装什么清高。”
房中几人讷讷看着,不敢像她一般得罪丽娘,也非所有人都同情秀娘。屋外传来嬷嬷的叫门声,几人就做起和事佬,主动要开门避出去。
“不择手段?”在她们走去门边之时,丽娘站起身,垂眼看向床榻上的人:“又如何?”
丽娘睨着她,嗤笑道:“我就是要向上爬,我就是要过好日子!”房门被推开,嬷嬷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东宫送来的衣裳首饰摆在几人的床上,脸上溢着笑:“红儿,你出去,我要为丽娘梳头。”
“劳烦嬷嬷了。”丽娘坐在铜镜前,一头青丝披散。嬷嬷语气柔和,就送女儿出嫁前一般说着吉祥的祝福词,神情中微带上了丝讨好的意味。
好似与不久前打骂舞姬的刻薄人只长了相同容貌,是两个性格南辕北辙之人。丽娘嘴角微微勾起笑,注视铜镜中的二人。任那双还算灵巧的手将自己的头发挽起,梳成螺髻,簪入一支芍药金簪。
嬷嬷打量着那张清水芙蓉似的面容,心里有些可惜。秀娘容貌昳丽,比之丽娘出彩不少。只可惜心比天高,做了错事,要被打发去苦役房做苦活了。
同在这一天,一人着绸衣戴金簪,上花轿入东宫。一人卷了包袱铺盖,被赶去掖庭西北角。二人于庭中相遇,秀娘面色复杂,将一枚亲手绣的香囊塞入丽娘手中:“望你遇事皆平安。”
丽娘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秀娘缓缓摇头,露出一个笑来:“我是良家出身,日子过得苦些也总有盼头。但要去了那地方,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丽娘仍是不信任,再次追问她:“太子丰神俊朗,尊贵非常。错过这样的人,你往后又能找到何等夫婿。秀娘,你真的不悔?”
“不悔。”秀娘坚定道,只是再三嘱托:“我离了张宫正,再无法子将银钱寄回家中。我娘身子不好,只求你每月给些铜板,好让她少接些伤身子的杂活。”
“你放心。”二人只说了几句话,很快分开。轿帘放下,日后恐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正月初七,源源不断送入东宫的节礼总算都清点入库了。赵良娣核对着进出的礼物,盘下来还真有几家忘了送,是今年初才调回京的人家。虽是些官职不显的小官,但却是清流文官。连忙让人从节礼里边挑拣着凑了几份礼,趁着最后一日将礼送出去。
官员们具礼奉谒,初一起东宫的库房便满了。今日好不容易整理干净,连信件、贺谒都一一分类好,赵良娣挑了些补品出来:“曲伶,我的箱笼里头还有几匹越罗,你一块找出来,让素威带去郑家。”
李素威央求赵良娣许久,才被允出宫去郑家府上作客。只是近日忙晕了头,临到出门前才想起为女儿备礼。
赵良娣揉着眉心问侍女:“算着日子,郑家恐怕已经得了麟儿,咱们也该按着男女来送礼更妥帖。再者素威去得匆匆,咱们不曾提前下帖,也是失礼,该将礼备厚几分……曲伶,你去找找,郑家的帖子可是被夹在哪里?”
所幸今日空闲,曲伶往小厨房叫来曲照,二人一起蹲在库房里找寻一番。李素威耐不住,催促几番后,赵良娣只得先将礼交给她。
午时,赵良娣请来齐娘子一同用膳,曲照恰好在此时进殿回禀,她是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当下便道:“良娣,我们找遍了也不见郑家的信件。”
齐娘子正与良娣说着素威之事,赵良娣出身武将之家,又生了个天赋异禀的孩儿,哪里舍得浪费苗子,早存了叫女儿习武的心思。趁着年节召弟妹入宫住一段时日,一是联络感情,顺带也是让齐娘子磨一磨素威的性子。
赵良娣放下汤匙,有些忧心,忍不住道:“按理说,早过了十个月,应当是生了。迟迟没有消息,实在让我心不安。”
齐娘子听了一耳朵,脑中想到一个人,脸色微变,显露出几分压不住的同情来:“良娣说的可是陇淮郡夫人?太子左内率之妻?”
赵良娣观她神情,手下意识用汤匙搅着鸡汤,忽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正是。”
齐娘子神色怪异,半晌才说:“良娣竟不知?二月初,郑府便挂上白幡了。”
“什么?”赵良娣手一抖,盛着热汤的碗翻了,曲照连忙上前替她解下外裳,好在衣裳厚,没有烫伤皮肤。赵良娣面色怔怔,喃喃:“三弟妹可是没说清楚,惟润身子康健,孩儿也是足月的,莫不是郑府有高寿的老人……”
话至此,赵良娣也说不下去了。到底亲戚一场,她哪能不知晓郑家夫妇尚在春秋鼎盛的年纪,不过四十五六。郑府唯一有可能出事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