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压下心口翻涌的钝痛,强装平静地问:“去了灵州之后呢?”
棠惊雨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才说:“唔……当采茶女或者去茶馆、酒楼里打下手。之后找媒婆说亲,嫁作良人妻,生子养家,平凡且幸福地过完这辈子。”
其实不是。只是灵州山清水秀,距离祁水也近,她去那里,是要当个闲散自在的隐士,进山避世隐居的。
在醉花楼多年,她为了保护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殚精竭虑,告诫自己要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一天天饭不敢吃饱,觉不敢睡熟,度日如年地熬。
早就厌恶“人”了,根本不想再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产生任何纠葛。
她当自己是草木一样地活,日日在醉花楼打理花石草木。
与人相处,不如与草木为伴。
往后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远山深林里,活着取用于山林,死了又归还给山林,多么美妙的结局。
只是她想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理想生活愿景,说出来肯定会遭人耻笑,尤其是对面这位才笑话过她见识浅陋的谢大人。
故此她随意扯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向往的美好生活愿想给他听。
她却不知道这样的话,反而彻底激怒了并没有嘲笑她只是痛恨她绝情的小谢公子。
他的魂魄如灯台燃烧的袅袅热烟游离飘荡,一瞬间良知消散,理智泯灭,君子心碎成渣滓。
谢郎盯着她冷笑,扔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被我玩了这么多次,还能嫁人?”
震得棠惊雨一脑子嗡嗡乱响。
他们的确夜夜云雨。
哪怕是白日里,他都要以勒帛蒙住她的眼,假装入梦同她欢好。
床笫之外,他总是一副傲视凛然的姿态,就跟那些日子里发生的春事与他一概无关,只是她痴心妄想的春梦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遮掩得滴水不漏。
突然如此直白地挑衅,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大人,你在说什么呢?”她心跳如鼓,紧张到手心都濡湿起来,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我们俩可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他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笑起来,食指点了点木桌,“今早还被我按在这张桌上*了一顿,这就忘了?”
湿雨重重,鬼气森森。
阴冷的气息从脚底一路爬满整个后背,她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试图提醒他记起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大人过两日不是还要入宫受封赏吗?不是还要求好姻缘吗?”
“不知道?那我提醒提醒你,”他完全忽视她后面的话,“我从锦州一路*着你的**到祁水。原先只是晚上*,现在是白天晚上,蒙上眼就*。”
她难以想象如此粗鄙的话语会从谢庭钰的口中说出,而且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绝对是认真的。
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手都在抖。
多余的清酒从杯沿溢出来,洒到她的手上,再流到桌面。
她惊魂不定地饮酒。
冰凉的酒水穿过愁肠,冷意徜徉在五脏六腑里,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一抬眼,就看到他那双如野兽狩猎般死盯着自己的眼眸,定了定神才说:“我能不能嫁人,不劳大人操心。”
她这态度,摆明了要跟他割席到底。
谢庭钰的目光变冷。“你还想嫁人生子,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甚至活不过二十二岁。”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照顾自己?你当自己日日吃的餐食很便宜是吗?你那几百两够你吃几日?去了灵州人生地不熟,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也不是这么倒霉就遇到坏人。”
“你就这么自信不会遇到?”
“是!”她倏地站起来,“我倒霉得很。一碰就碰到你这个恶人!”
“我是恶人。但从没想过害你。”他也跟着站起来。
棠惊雨的气焰瞬间歇了不少。
他纵然有再多的不好,确实没害过她,甚至为了调养好她的身体,五十两一小根的人参也是说熬汤就熬汤。
可人心叵测,今日能为你豪掷千金细心呵护,明日就能为了别的期许将你作践蹂.躏,物品一般卖予他人。
醉花楼里的这种事情她看的太多——满心欢喜地从楼里出去,最后又悲戚哀怨地回到楼里,含恨而终。
最难将信人间客,唯恐托情寄终生。
她的心冷硬如铁,她的志坚如磐石。
“有五年能活就活,没有就肉骨归于天地。”她看向窗外已然变大的夜雨。
“再活五十年不是更好?”
“我不求生命的长度,只求生命的厚度。”
“傻子。要求也求共有生命的长度和厚度。”
“够了!”她不想再跟他掰扯下去,毕竟她从来都说不过他。
她转过身看他,激动之余泪眼蒙眬。“我的命如草贱,活的了就活,活不了就算了。不用你操心。”
谢庭钰大步走来,霎时间与她咫尺相近。
“我偏要操心呢?我偏要你长命百岁呢?”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不让其往后退,“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去灵州吗?”
“是。”她倔强地仰头与他对视,“哪怕只有五个月的命,我也要去。”
此情景,正是:
春雷阵阵,风雨轰鸣。
雨打梨花落满地。积水如河溪,漫灌青石路。
天暗暗,灯煌煌。
悲欢离合总无情,诉尽情意留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