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收拾茶具的楚枫闻言抬头:"刘叔说的可是那种标注穴位的木偶人?"
"正是。"□□叹道,"昔年在府城药堂见过一尊,经络穴位标注得极为精细。"
夏初轻叹:"这等物件想必价值不菲,寻常怕是难觅。"
"确实难得。"□□整理着药箱道,"恐怕只有医道世家,或是太医院中才备有此物。"
待□□离去,见石老头尚未痊愈,楚枫与夏初不敢远走,便留在堂屋收拾春燕和石老头摔碎的茶具。
不多时,春秀和石绍山也进来了。他们还未走是因为还有事,夏初见春秀进门,问道:"小姨,春燕现在怎么样了?"
春秀跨过门槛,蹲下身帮着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叹了口气道:"刚醒过来,喂了些稀饭,这会儿玉哥儿正陪她说话呢。"
楚枫抬头问道:"她情绪可还稳定?"
"还算平静。"春秀叹了口气道,"我跟她说了断亲书的事,她只是笑了笑,大概是上午闹那一场,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夏初想了想问:"小姨,小姨父,我想让玉哥儿在这边住几天,行吗?我怕春燕一时想不开,有玉哥儿陪着,她心里也能好受些。"
石绍山爽快地点头:"我没意见!这小子在家也是闲着,胆子又小,正好来你们这儿见见世面,练练胆量。"
春秀闻言瞪了丈夫一眼:"你还说他胆小?他都敢撬人家门,带着人跑了!"她压低声音道,"咱们这回算是跟沈三巧一家彻底撕破脸了。"
"撕破就撕破!"石绍山冷哼一声,"早就不想跟这种缺德人家来往了。你看看,把我二叔气成什么样了?"
春秀急忙瞥了眼石老头的房门,使劲拍了下石绍山的胳膊,低声斥道:"你这张嘴!二叔虽然断得干脆,心里能好受吗?要不怎么会差点中风?"
石绍山这才意识到失言,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不再作声。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瓷片相碰的清脆声响。
楚枫突然提高嗓门,夸张地嚷道:"哎呀呀,我爷爷可真是好福气!有我这么能干的孙子,还有夏初这么贴心的孙婿,我都羡慕他,嫉妒他,想成为他!"
夏初抿嘴一笑,温声道:"爷爷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除了你和石头这两个能干孙子,往后还有春燕这个懂事的小孙女在身边尽孝。"
"能干孙子可就我一个,"楚枫撇撇嘴,故意揶揄道,"石头那只能算榆木脑袋孙子!"
里屋床榻上的石老头听着外间这番对话,浑浊的泪水悄悄划下眼角,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意。
春秀被这番对话逗乐了:"你们呀,都能干,连你们外公都跟着享福。"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我这次见你外公气色好多了,眉宇间那股愁苦劲儿都没了,以前我看他一脸苦相,现在呀,是一脸的福气相。"
夏初将碎瓷片归拢到簸箕里,轻声道:"家里孩子多,外公最是欢喜。夏至和十九他们,成天缠着外公编竹蚂蚱、做竹篓,老人家乐在其中呢。"
提到孩子,春秀却忽然叹了口气:"唉,倒是你大舅......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开,再续一房。"
夏初想起李老太昨日的话,宽慰道:"大舅近来开朗许多,说不定好事将近呢。"
"但愿如此。"春秀说着又想起老五,眉头微蹙,"老五说要入赘,可人影都不见一个。我这当嫂子的想给他张罗亲事都找不着人。"
楚枫闻言插话道:"老五他看好了要入赘的人家,正好小姨你来了,要不你去给他问问。"
"哦?"春秀顿时来了精神,追问道:"哪家的?十湾村的?是哥儿还是姑娘?"她边说边拍掉手上的瓷灰,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
夏初解释道:"就前面四道湾的,是个哥儿,老五早看上了,不敢提,他家要招条件好的。"
石绍山听说弟弟有了意中人,先是喜上眉梢,待听到对方要求条件好时,又泄了气:"我们兄弟多,分家也没分到什么东西,他就一亩水田半亩地在我们这里,还有三两多银子,银子我能给他添够五两,算是这上一季收成钱,按理说上门有这些也够了,怎么招上门的还要讲条件?”
楚枫在心里默算着老五的积蓄:十月二两,十一月六两,十二月直接给了十两工钱,过年还包了五两红包......"老五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多两银子,这条件入赘王家应该够了。"
"什么?"春秀惊得瞪大眼睛,"他哪来这么多银子?他天天在外面跑,是干正经事吗?"
夏初笑道:"小姨,他就在外面卖鸭子,送鸭子,你放心,他干的都是正经事。"
而此时,他们口中这个"干正经事"的老五,却正牵着驴车,走到了一条很不正经的巷子里。这里每家店铺门前,都站着浓妆艳抹的姑娘或哥儿,朝他挥舞着香帕。
五羞红着脸牵着驴车往前走,完全不敢去看那些姑娘哥儿,他明明就是去同庆楼送鸭子的,路上有一辆马车翻了挡了路,他只好绕道,结果就绕到了这条街。
他以前经常帮楚枫卖山货,接触的人也不少,自是听过临水县的烟柳巷,只是从来不敢踏足这样的地方,连鸭子都不敢往这些青楼里卖,就怕被里面的妖精缠上,因为他曾听一个富家公子说,这里面的女人哥儿会吸人精血。
老五目不斜视埋头走着,就怕一个抬头对视,被妖精勾了魂,结果就在快出巷子时,前面飘飘悠悠的掉下一块粉色绣花手帕,落在了路中间。
他无奈停脚,也不敢去捡,更不敢牵着驴车压过去,万一弄脏了人家要他赔呢?
抬头寻找手帕的主人,却见楼阁上只晃过一片袖子残影,老五心说可能是下来捡了,自己就等等吧。
结果,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出来,老五前后看了看,这里没有正对着自己的铺子,也就没人看到,便用手上赶驴的鞭子将手帕挑开到路边,继续牵着驴车走了,出了巷子才敢找人问路,这才随着人家指引,赶车往同庆楼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后烟柳巷出现了一群人,挨个妓院歌舞坊的搜查,也有人发现了血迹,随着血迹追踪到了同庆楼。
老五刚走出同庆楼后厨,就见几个佩刀的衙役围在自己的驴车旁,正粗暴地将车上装鸭子的竹筐和菌菇酱坛子往地上扔。他心头一紧,连忙小跑上前,赔着笑脸作揖道:"几位官爷,这是怎么了?"
为首的衙役厉声喝问:"你方才可曾去过烟柳巷?"
老五老老实实答道:"回官爷的话,小的方才从香林路过来时遇到马车翻倒挡道,不得已绕了路,确实经过了烟柳巷。可小的什么都没干啊,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看那些姑娘哥儿了。"
那衙役眯起眼睛,刀鞘抵住老五的胸口:"香林路与烟柳巷根本是相反方向,你还敢狡辩?"说着就要拔刀。
老五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官爷明鉴!小的今日独自送货,平日里带路的伙计有事没来。小的从香林路拐进巷子就走错了方向。您要不信,可以去问清风酒楼的柳掌柜,小的方才就是从那儿送完货出来的。柳掌柜也知道小的向来不认路......"
衙役冷哼一声,指着车板上的一滩血迹质问:"那这血迹又作何解释?"
老五战战兢兢地指向地上散落的鸭子:"官爷,小的送的是今早现杀的鸭子啊。"他颤抖着手捡起一只鸭子,扒开脖子上的伤口,"您看,这血都还没流尽呢......"
衙役派人去同庆楼核实后,确认老五确是常年来送鸭子的商贩,这才带着人悻悻离去。
待官差走远,老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望着满地狼藉——沾满尘土的鸭子、破碎的酱坛子,菌菇酱汁混着鸭血在地上蜿蜒流淌。他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想着:心说这都什么事呀?以后打死也不一个人出来了。
坐了会才站起身收拾地上东西,摔脏的鸭子到同庆楼里提了桶水出来洗了,地上烂了半截的坛子,坛底的酱送给同庆楼小二了,他这才继续赶着驴车送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