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声回到片场,深吸了口气,又一次感到自己对电影的热爱战胜了内心的胆怯。他走到徐韫身边去,想要道歉,想要请她再给自己一次尝试的机会。
但他被告知了另一种解决方式。
徐韫说:“我和编剧们讨论过了,让你一上来就拍情绪浓度超高的独角戏是我考虑不周,太不近人情了。我们已经尝试了这一次,效果不太好,就调整下方案。接下来就先从你和其他角色的互动开始拍,从简单到复杂,我们循序渐进。”
裴声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照顾到这个地步,他愣了几秒,恍惚间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原野,一群可爱的小蜜蜂嗡嗡飞过,四周散发着清甜的花香。他是被坚定选择的,他不会被抛弃,他永远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谢谢徐导,”他不由得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眼眶微湿,“非常非常感谢您。”
跟徐韫定下了晚上就着今天的布景拍两场跟成昶老师的对手戏,裴声便拿着剧本先去休息室了。
台词是早已背熟了的,他又花了许多时间将临时安排的两场戏细细琢磨,把分量不重的台词重复诵读,研究好每一个字的轻重缓急。直到感觉眼睛有些酸痛了,他才停下来。
轻轻按摩了一会后,裴声垂下眼帘,视线落到了纸张的中下部分。编剧并没有一一署名,那里留下的落款是贺兰工作室。
他曾经搜索过这个工作室,却发现它成立不久,公开披露的信息也少得可怜。
贺兰。他曾以为这是复姓,今天那位贺先生的出现又让他改变了想法,或许这是两个人的姓名组合。
贺先生,裴声不由得想,刚刚他拿着剧本就是在和徐导讨论这件事吗?
他真的是因为裴声过去的表现而产生信赖,认定他可以将这个故事完美呈现?
裴声忍不住想要怀疑,长久以来遭受的打击让他难以正视周遭的一切。不过很快地,他告诉自己:没错,命运就是从现在开始转变了,不要多想。
像早上那样的情景,裴声尽可能冷静地去回顾,他迫使自己的大脑清醒,从回忆中抽离,冷眼旁观。那无非是他的恐惧心理在作祟,他当时处在一个不正常的状态,但他必定能够逐步化解。
慷慨的投资人从未露面过,他用一封诚恳的信化解了裴声对这个角色交易性质的误解,而整个剧组不是也充满了温柔谅解的氛围吗?
裴声紧紧地攥着那个毛茸茸的黑色小玩偶,以至于手指都有些微微哆嗦,他闭上眼,在心底里默念着,他不应该拒绝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拍摄方案调整后效果异常的好。夜里的两场戏裴声都顺利完成了,因为镜头只会拍到他的后背或者半个侧脸,他安心许多,而成昶出色的表演也很大程度上给了裴声强烈的代入感,让他进入故事之中,精准地表现出主角的情绪。
“收工!”
夜里十点,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兴奋感像飓风一样席卷了裴声,他甚至觉得自己骨头发痒,恨不得在地面蹦几下,再抓住个人抱起来转两圈。
“成老师,”他一贯不是能够热情交友的人,却怎么也掩饰不了激动,一把握住了站在旁边的成昶的手,“我……谢谢您!您帮我进入了状态。”
他其实想要大吼大叫出来,这么久了,他终于成功地拍完了一场戏!不同于在那些烂片里随意地出现几个瞬间,只为了给那些片子制造话题,这回是真真实实的演戏。
裴声努力克制着,正准备放开成昶,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成昶用力地回握住了。
成昶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你能做到的。相信你自己!”
他今年三十六,依旧年轻儒雅,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浅淡,让裴声感受到一股奇妙的、仿佛亲人一般的怜惜。
温暖的安慰和刺痛的回忆同时抵达了裴声的心脏。
他礼貌地慢慢放开了成昶的手,但他又被成昶握住了。
年长的前辈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摇,那双被岁月雕刻得充满故事感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他:“裴声,什么都不要去思考,只要用度过生命最后一天的态度来拍好这部电影。”
裴声被他那复杂的目光看得心脏发颤。他隐约觉得,眼前的成昶有种难以言说的哀伤,以及一种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力量感。
“好。”裴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