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点了点头,刚走出去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跑了回来:“李伯伯,还有一件事......”
她说:“我从江平过来,途径曲水,见曲水有日夜间走水,便想着搭手救人。但我在火中见到了一个......”她不知怎么形容,伸手上下比划了一下,“......烂了皮肉的的人,死相极其凄惨。”
她沉声说:“......我在北疆看过很多那种死法的人,他是死于佛不知。李伯伯或许可以多查查曲水那一块。”
李德平来了兴趣:“已经有了受害者?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有留下什么痕迹吗?”
秋叶两手一摊:“烧完了呀!”
李德平:“......”
他摆摆手,叫秋叶自去了。
秋叶大步迈着走了,走着走着,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东西,哼哼了两声吹了声短促的口哨。她声音轻快,脚步也轻快,竟混不似一个被疲倦沾染的人。
“你吹的这是什么调子,听着怪耳熟的。”
桑中田路里,几位汉子跟着前头的老管事往前走,走在最前面的是南运商会委托来桑中清点李老板记挂在商会名下的资产的账房管事。
李老板可是商会中的重要人物,身后财产数目不小。她过世后只留下了一位小儿,又无其他亲近,族中只好将小公子接回照养。
按理说,李老板留下的东西该全是这位小公子的,但小公子年纪太小,照看他的人是位老人家,不擅商会之事。而李老板留下的一些东西是商会的权产,不大好腾手。族中和商会协议后,决定一应田产和多数铺子由商会折价算给小公子和宗族,少数铺子商会请人来接手,待他长大后再做打算。
说定了事,两边便盘算着将挂在商会底下的东西清了。
可能是路上枯燥,几位爷们又无话好说,接应他们的管事走了一路,沉默了一路,直到快从田间出去,才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管事也姓李,也到了耳背眼花的年纪,李管事可能自个儿都没察觉自己哼出了声音,闻言惊讶地往后望了一眼。
李家从桑中发迹,他在李家的铺子里做了小半辈子的活,从李威成那一辈开始他就在了,是位老资历的管事。
他微微张目,大约是觉得哼哼的这两句有些轻快,对死者未免不尊敬,李管事合手祈祷两声:“莫怪莫怪。”才转回头回答客人的问题:“只是乡下小调,我还是个孩子时就会哼哼这两句,到了现在,现在的孩子也会哼哼这两句。南地多都是这么个调子,常听就耳熟了。”
为首的那位点头,又问:“还要走多久。”
李管事抬眼望了望,田埂的上方已经有一排院子隐隐约约地坐落在前方,李管事手指着一个方向:“这不就是了吗?”
老人家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年纪大了总忍不住絮叨。他带着几人走近院子,一路无话好说,看到旧景,什么都想起来了,心里的唠叨事又翻上来:“......要说李老板么,也是我看大的。李家从前住在这儿,那会儿李老板还是个姑娘呢,老爷疼她,脸上总是带着笑,蹦蹦跳跳的,看着就叫人心里喜欢。我在李府的时候,小姑娘成天‘伯伯’‘伯伯’地叫我,乖巧得很,谁能想到后来竟然有这么野的心思呢?变成李老板了!”
李管家呵呵呵地笑,笑到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李老板总是快人一步,走得也快,老头子半截埋入黄土了,走得比我还早啊......”
李管家声音叨叨琐碎,却难以掩盖话里话外的难过:“她是个好人。老人家在李府上做了一辈子了,慢手慢脚的,她也不嫌弃,也不赶走;路上看到有流民挨冻受饿不忍心,其他人要给他一个馒头,李老板就说,说她要给他们一个工作做。”
昔年的景象历历在目,李鸣如大言不惭,说有朝一日要给天下所有挨冻受饿的人一份工作,流离之人有手有脚,就能在天地立足,从此不会寄人篱下......那有朝一日还没到来,只有逐渐记不清的老人家声音絮絮叨叨:
“......还是个孩子呢。”
他把几人领到旧屋院子里头,在院子里头兜转了几圈,走到一条封闭狭窄的走廊上头。走廊一条道直通到底,前边铁锈的大门锁得严实,李管家看了一眼几位后头的汉子,慢慢说:“这都是李老板自己照看的,我可没有钥匙,几位从商会拿了来吗?”
几人纷纷让开身,后头的一位男子站了出来,他掏出一把铁制的长柄钥匙,站上前往锁眼上一试——钥匙合心,锁门应声而开。
李管家点头说:“那就成,老头子带个路的功夫,不在这碍事,先少陪了。”
待李管家走后,几人对视一眼,鱼贯进入仓库。
没谁家的储物的仓库非要晒晒太阳,仓库位置特殊,多半都是讲究避湿避光。暗道幽深,库房在深处里,这里没放什么金银财宝,多都是一些纸质资料,各种契约,还有一些老物件和货物。老仓库里值钱的东西不多,就是梁上人来看也要一扭头就走,难怪没搞什么特别精致的扣锁。
几人匆匆分头,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
在他们进入仓库不久后,李管家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从院外幽幽转了过来,他站在仓库的门前,等了一会儿,听到人都往深处去了,就重新把门合上,又轻轻盖了几道新锁。
李管家喃喃着:“莫怪莫怪,鸣如交代过老头子,要是找来的人中没有李家的人,就算把整个院子烧了也要把人和东西一起留在这儿。”
李管家眼里隐隐见了泪光,他抖抖索索地抬起手去蹭,泪水渗到堆叠起褶皱的手里,沾湿了一手的苍灰:“唉,老头子听了鸣如半辈子的话,实在是没法狠下心来拒绝孩子。她就是再难,老头子也要答应她啊!”
紧密的铁门内,火油从门缝中一层一层往里头渗进去,李管家颤颤巍巍,执起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