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虽有虎狼军籍,但因年纪太小,一直没入官职,在虎狼军中的位置有些尴尬。早年间,针对她身份和位置的飞短流长也不是没有风起过,只是后来随着她在军中的活跃和战功的积累,这些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随着战事稍歇,四境平定,秋叶的年纪也渐长了,再不攒些战功,恐怕就要从虎狼移籍出去。
秋叶皱着脸:“将军说我年纪大了,要放我到缉毒司里,叫我跟着缉毒司攒些功绩,都是做些查出查入、登本记案的琐碎活。”
秋叶原属先锋军斥候部,年纪还小,资历却高,正在心比天高的年龄。跑过前线,有过功劳,看不上缉毒司里的琐碎文事。
她有些不满:“——我又不是瘸了瞎了,哪里不能做前锋了?”
秋叶说孩子话,但李德平哪能听不懂?
李德平叹了口气,拉着秋叶坐下歇口茶吃,宽慰她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将军待你,真是当女儿看待再没有了。”
李德平曾作为穆连云的亲兵,对北疆比他人更关注几分,了解一点那边的情况。他自己是再过一轮也快些颐养天年的年纪,孙辈都长出来了,膝下却只有六个儿子,没有女儿。李德平就算有女儿,也不会叫自己的女儿去战场上奔命。
秋叶实属是不得已,人在巴掌大的时候,说话都还没利索,就要习惯在马背上颠簸。想来将军对她总怀愧疚心,更照拂更操心些。
现下四境平定战事少生,就算仍在虎狼中做先锋,也不过是在草原上吃吃干风沙子,大军驻军北疆,先锋要深入草原,危险不提,一年到头能分得几个甜瓜熟果呢?
边境仍有上蛮人在流窜,佛不知屡禁不止,放在缉毒司中不知比奔波劳命的先锋军好多少。一来前方越不过国线去,二来后方又有主力军,稍费心运作一下,安几件有的没的功劳不是难事。
有功劳傍身,就算秋叶将来出了军籍、不靠侯府,凭着这点战功也能过上更好些的日子。秋叶人本事不赖,若是不乐意嫁人,就自己招个夫婿,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没人能拿得住她。
可惜李德平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听听两句抱怨就算了,不太好掰开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你掰开来讲也听不进。
孩子们都这样,等她再大一些,吹了风沙,也到了照拂人的年纪,到时候自然而然就懂了。
李德平倾身:“然后呢?如何了?怎么自己追到了南地来?”
任何军种过关都需要调令和批文,只有缉毒司不需要。缉毒司设立在北疆,由虎狼牵头,却只占了个协理的名额。缉毒司本身直属皇权,首要有追缉毒药禁品之命。
缉毒司背靠虎狼,兼具监察之责,必要时可便宜行事,有先斩后奏之权,这位置实在炙手。
秋叶回答道:“我们在北疆追丢了一批半成品佛不知,往下稽查,佛不知没找到,却在沿海发现了莱芜人的行迹。”
她说话时声音压的很低,李德平耳朵不似年轻时利索,事关莱芜,这提起了李德平的主意,他凑近了仔细听。两人头低垂着挨近了,从这个角度上,李德平看不到秋叶脸上的表情:“缉毒司有稽查药毒之责不可擅离,但莱芜人也是个麻烦,我们来不及通知当地两军,便决定分头行动。我是斥候部出身,匿身的功夫好得很,就决定由我追着莱芜人的踪迹,另几位同僚继续追查佛不知。我跟着他们一路往南,在江平发现了莱芜的船只。”
秋叶叹了口气:“只可惜晚了一步,港口岸的船只被烧,线索断了,不清楚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
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用余光觑着李德平的脸色,李德平神色一切如常,大马金刀地跨坐在圆凳上。他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手习惯性盘着脸,一边点了点头,倒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秋叶紧接着道:“但我在江平那艘烧透的残渣里搜索,竟发现了佛不知的汁液!燕朝境内的禁药向来管束严格,河船货运严禁流通,他们从哪里翻出来的佛不知?从北疆偷的吗?”谁都知道北疆是虎狼的地盘,虎狼盘踞北疆,由是北疆一带控制得如铁板连城一般密不透风。如果真是莱芜人背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到北疆、还从北疆顺走了数量不等的佛不知——这事可大了,一个闹不好,谢将军左右要抄了一批人。
“我怕事态控制不住,才赶紧给伯伯们递信联络。李伯伯,将军估计不日就要到京中,能帮我给京城传个消息吗?”
李德平听了没直接给一个确切的答复。秋叶可以顾头不顾尾,她是谢将军的亲信,没犯什么天文理法,谢将军再怎么抄家也不会连着她一起抄了。但李德平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他是靖南一部的主将,不能凭着一句话就随意把水给搅浑。
他沉吟了一会儿,跟秋叶说:“这样,你给伯伯一点时间,伯伯把事情弄清楚。”
李德平话一出口,秋叶面上就有些僵硬,李德平多少年的老江湖?哪里能看不懂她的脸色。他一句话哽在心里哽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心说也不知道谢将军怎么养的人,竟在战火中把人养出了个公主脾气。
他摊开和她讲道理:“不是伯伯不相信你......”
李德平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威严和手腕都不缺,行事从来狠厉。往常都是别人看他脸色,哪有他这么和颜悦色地和人掰开道理的时候?连亲儿孙辈在他这一身的横肉面前不是讨好卖乖就是瑟瑟发抖,谁敢给他使脸色看?
——但是,谁让人家命好呢?将军也分品级大小,小将军只能给大将军低头,人家背靠大将军,更不是个能看脸色的主。
背靠大树好乘凉,秋不正做了半辈子的白日梦,倒让秋叶捷足先登了。
“......但无凭无据,将军恰在京中述职,惊了天子脚下,若是问起,伯伯也不能两手一摊说这是小叶说的,你自己问她去啊,是不是?”
秋叶还是皱着眉,李德平道:“这样,你给伯伯三天时间,伯伯派人把这事查出个头尾,也好有张折子上呈,说清楚来龙去脉。”
秋叶犹豫了会儿,有些不情愿地说:“那好吧,三日......缉毒司的几位同僚也该到了。”
可能是近日以来接连奔波,她精神有些支持不住,说话的时候眼皮一直往下掉,没忍住松了心防,小声地喃了一句:“李伯伯跟我爹都是穆将军直下,我信伯伯!但伯伯不帮我,我只能找其他将军去!”
李德平心里很是腹诽了一会儿,一边说真是狗脾气一边劝自己别跟小辈计较,最后一边的面上极力摆出慈祥来,和风细雨地跟秋叶道:“小叶,你连日奔劳也累了,伯伯差使人给你收拾个地方休息休息。”
威严和慈祥在他脸上没能构出一副和谐景象,反而左扭右曲地打了起来,打得他厚重的脸皮直抽抽。